她有两个名字。
“鹤子”是那个将她舍弃的女人的遗物。
“鸩”这个代号,则是十年前将她从死亡边缘捡回来的男人赋予的。
昏暗不清的记忆中,天空与大地一样贫瘠,被饥饿的黑斑侵蚀得残缺不堪。当冒着热气的馒头落到自己手边时,她差点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被挤出巢外的雏鸟啊,”面容被三度笠遮住了大半,那个男人如阴影一般立着,低沉的声音难得带上几分兴味,“哪怕落到这种境地也还存有一口气吗。有趣,生存意识倒是顽强。”
对方语气高深莫测地发表了几句感想。她全程都没在听,反正听不懂,也没那个心思——热腾腾的馒头,烫得舌头都没了知觉,几乎是被她一口塞下。
“……还有吗。”干涸多日的声音沙哑得近乎陌生,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你有水吗?”
——于是,以一个馒头和一筒水的代价,她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这个工作单位,有一个特别中二的名字。
其名为天照院奈落。
……
远方似是传来了烟花盛开的声音。
啸声悠长,相继如流星划过夜空。“嘭”的一声,万千光树灿然开花,斑驳的星屑琉璃兜头洒落,像是夏日的一场雪,很快就融化消失在了黑暗的天河中。
短暂却又绚丽的花火,在巅峰之际擦燃生命璀璨绽放,旋即从夜空陨落,盛开和凋零,都不过是转瞬间。
夜空明明灭灭,雪华忽隐忽现,唯有这个巷中黑暗依旧,空气和时间一同冻结。
微凉的寒意透过单薄的浴衣沁入骨髓,鹤子立在原地,背脊绷得笔直,手指嵌入掌心。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卸下了所有武装。
空荡荡的袖摆和腰间,什么都没有。她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能稍微作为武器使用的,就是插于发间的流苏花簪。
……为什么要弃刀。
懊悔滚烫,如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胸口,指尖却冰凉,心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似是看穿了鹤子在想什么,胧微微拉下笠沿,鹰隼般的目光在阴影中愈发显得幽深。“你变弱了啊,”过去如野兽匍匐在黑暗中,这一身软弱的浴衣成了最大的嘲讽。在对方锐利的视线下,自己简直无所遁形。
“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你变弱了啊,鸩。”
瞳孔倏缩,连心脏都好似停了一瞬。
上方忽然传来拍动翅膀的声音,胧抬起手,一只乌鸦飞落了下来,扑簌着收拢翅膀,稳当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那个小家伙歪了歪脑袋,玻璃般的眼珠中映出自己僵立在原地的身影。
全部……都被看到了吗。突然有点想吃烤乌鸦啊糟糕。
鹤子沉默半晌,忽的就笑了起来。“我还想问呢,”她漫不经心地抬起视线,声音冰凉,“你什么时候多出了逛祭典的爱好?还是说,上面的那些老家伙又让你在节假日免费加班了吗?所以才说公务员不好当啊。我劝你早点辞职,真的。”
她并没有在周围探测到其他人的气息。是单独行动吗?被小瞧了啊。
“……把你身上的杀气收起来。”胧面无表情道,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死人脸,自左额延向右颧骨的伤疤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淡去丝毫,狰狞如旧,“与其关心他人,不如担心一下你现在的处境。”
左肩胛骨处的旧伤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知道对方言下之意指的是什么,鹤子眼中的神色不觉暗了暗。
“你真的以为自己能逃过上天的眼目吗,”胧沉下声音,“天真的希望只会葬送自己的性命,这一点我还以为你早已知晓。”
“没有人能逃过上天的制裁,”
这神棍气息满满的发言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呢。
和将近五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简直一模一样。
“背叛上天,大逆不道的罪人,八咫鸟绝不会姑息。”
……
——“为什么要违抗命令,鸩。”
石墙冰冷,光线幽暗,空气中飘荡着稻草腐烂的气息。牢房外蓦地响起了脚步声,随着锡杖金环相撞的轻鸣,在她的牢门外停了下来。
“上天下达的指令是肃清一切余孽,”胧垂眸,望着躺在地上不语的身影,“你为什么要留下活口。”
背上的伤还新鲜着,她几乎一宿未眠,此刻根本懒得搭理对方奇迹般的好奇心。“带馒头了吗?”她动都不动一下,“没有吃的就免谈。”立场就是这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