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夏日祭好像都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舞乐笛声鼓点,金鱼花火浴衣。张灯结彩的街道,成群结伴的游人——以及和她这个万年加班党无关的热闹喧嚣。
整个盛夏的璀璨都好像汇聚成河煜煜发光,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中阴影则愈发浓重。周围的人都沉浸在五光十色的祭典中,正是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哪怕有人消失也不会惊起丝毫波澜。世界照常运转,僵冷的尸体往往在几天后被人发现时,眼珠已被闻血而来的乌鸦啄食一空。
那些贪婪狡诈的家伙好歹还能得到一顿美餐,在节假日加班的苦逼公务员却连加班费都讨不到,想想就令人觉得无比忧伤,连馒头吃着都不如往常香甜。
工作压力大,又没有休假津贴,更不要提人身保险——稍微清醒点的家伙,都会选择跳槽。
虽然被中二邪神的思想洗脑多年,但涉及到己身利益,至少和周围的人相比,她还算有点脑子。
……大概。
夕阳燃尽余晖,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历史悠久的山城华灯初上,即使祭典还未正式拉开帷幕,会场却已热闹了起来。这次的夏日祭不但有当地特色的花车游丨行,据说还会举办规模难得一见的花火大会,因此吸引了不少别镇的居民特地前来观看。
“鹤子,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站在会场的入口处,八之助有些犹豫地回头望来。
身着清爽浴衣的人们相继从身边行过,口碑好的炒面摊前甚至已经排起了长队。锅铲翻炒的滋滋油声,炒面热腾腾的香气,以及摊主爽朗的吆喝都融在夜风中飘入耳畔,将现场的气氛烘托得愈加热烈。
上次这个万年倒霉的家伙没赶上花街之游,这次她好心将他踹出了留守人员名单,他反倒为难起来。将飘远的思路从美食上拽回来,鹤子无所谓地挥挥手:“总得有个可靠的人守着阵地。”
口感劲道酱料浓郁的炒面,在暖黄灯光的晕染下似是蒙上了一层晶莹的薄纱。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赫然是四个熟悉的身影。
“乱七八糟的调料放得过多,反而破坏了面本身的味道。相比之下,清爽而不油腻的荞麦面才是正道,和看似单调却回味无穷的酱汁相得益彰,层层引出面的嚼劲和酱汁的鲜美……”
“你这家伙是小当家吗喂?!你知道炒面的什么啊,快点给我跟炒面道歉啊白痴。”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不过是一盘炒面而已,大家都不要吵了,大不了让高杉请客。”
“你是想尝尝被宰的滋味吗。”
轻咳一声,压下笑意,鹤子转回目光,半是正经半是开玩笑般地道:“话虽这么说,我这班也不能白值。记得要将你们从祭典上赢回来的战利品分我一成啊。”
话音才落,本来还有些犹豫的队员立刻挟着八之助一哄而散,装聋的技能也是满点。
鹤子:“……”
也许是时候向青学的手【哔——】国光学习了。加强训练,将挥刀的次数从五百提升到一千吧。
无语半晌,她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确定视线中的笨蛋都消失在渐渐喧嚷起来的人流中之后,这才转身。
花灯绵延,柔和的光芒氤氲如雾,将会场笼罩在明亮却不刺目的暖色中。
——这次的花火大会,鬼兵队是暗中的赞助者。
到处都是结伴而行的身影。有时候是一家三口,有时候是朋友同事,既有精力旺盛的年轻人,笑笑闹闹着在各个摊位中穿行,也有双鬓斑白的老夫妇,眯起的眼中笑意恬和,不急不缓地漫步在夏日祭的街头。
空气温暖,时光静好。逆着人流而行,她不觉放慢了脚步。
……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又不讨好的蠢事呢。
捞金鱼的摊子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似是有人打破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凑近了一看,却发现对方是个清秀文弱的年轻姑娘,将堆满一碗的金鱼递给身边的小家伙,不出意外得到了“阿姐真厉害!”的称赞,笑容愈加柔软。
……谁知道呢。她两年前撞伤脑子的后遗症好像一直都没有完全消掉。所谓的跳槽,也不过是从狼坑落到了虎穴,照样过着付出和工资不成正比的忧伤生活。
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子说说笑笑着地和自己擦身而过,身姿窈窕浴衣清丽,袖摆中露出纤细的皓腕,印花木屐轻盈地落在地面上发出好听的脆音,背影娉婷。
像是凝着清晨第一缕光线的花瓣,娇柔明媚到连她都忍不住驻足侧目。
真的……很漂亮啊。
——“这样就可以了吗?”
临行之际,留守阵地的人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和聚集在神社前难掩期待的队伍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原本只打算送到门口,一回头,却正好望见银时靠着朱红的鸟居,身着青蓝色的和服,银发卷翘,声音低懒。
“难得一见的烟火大会,不去看可惜了。”银时抬起眼帘。
有那么一瞬间,鹤子忽然毫无来由的觉得,这个家伙是知道的——这次烟火大会的幕
后策划人。
“……留在这里也一样,”沉默半晌,她转过头。从建立在山上的神社远眺,不管是山下城镇的繁华还是夜空的静好都可尽揽眼底,“倒不如说,这里才是观赏的最佳席位。”
——她最近一直都在思考……自己的这份心情,是不是给对方造成了负担呢。
人流渐渐稀少,安静的街道上蓦地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趿着木屐的小家伙急急忙忙地从身边跑过,手里还捏着吃了一半的苹果糖,也不等等身后的二人。走在丈夫身旁的温婉女子以袖掩唇,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没有所谓的父母作为参考的模板,收集来的二手知识也派不上用场。
所谓的“喜欢”,到底要如何是好呢。
——那种事情,不知道啊,也学不会。总是弄巧成拙。
舒缓的夏风拂过,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晃,“叮”的发出清脆悠扬的鸣响,在空气中荡开圈圈涟漪。
鹤子往回走。
光线黯淡下来,背后的热闹与喧嚣都逐渐消隐在沉稳的夜色中,空气也沁入丝丝清凉。通向神社的路树影幽深。
——所以啊,这样子就可以了。
她迈上台阶。
从远方眺望夜空中的烟火——这个距离,刚刚好。
静谧的山林间回荡着空落落的脚步声,鹤子越过最后一级台阶,踏上平地,抬起眼帘。明明应该在祭典会场的真里不知为什么正站在神社的鸟居前,周身散发出鬼神皆惧的寒凉杀气,一副等她很久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