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前夜,她在光影明灭的篝火旁枕着海声而眠,半醉半醒间,忽的就梦到了过去。
热闹的人声逐渐远去,黑暗的水声弥漫过岸,模糊了现实与过往的边缘。空无一人的梦境里,她清醒地看着过去的虚像自记忆的深渊中浮现而出。
——是多年前的夏日祭。
外面的街道上花灯璀璨,人群如游鱼,熙熙攘攘地笑闹着前行。
传统的舞乐悠扬,欢快的鼓点在昏暗杂乱的小巷里却有些听不真切,唯余低沉的隆隆震动。
“啪嗒。”猩红的血珠沿着刀尖滚落。
任务目标的心脏最后猛地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她拔出刀,后退几步,成年男人的尸身失去了着力点,随着一声闷响噗通坠地。
扬起的灰尘吹散,聚拢,又悠悠地覆回地面。
不远处忽的传来兴奋的笑声,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小鬼,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似的,吵吵闹闹地和同伴从巷口奔过,脚步声又杂又乱。
“……”
——若是被看到了,就必须处理掉才行。
无光的小巷,黑暗的水从尸体下汩汩涌出,很快便在脚边凝成了小小的湖泊。夏季闷热的空气中,腥味粘稠。高高的屋檐上,似是落着一只影子。
没有等到指示,她静待片刻,滑刀入鞘。
——尸体应该明天早上就会被发现了吧。
她转过身。
——啊,有点饿了。好想吃馒头。
刚往前踏出一步,咻咻的长啸忽然划过夜空。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恍若千树花开,又好似万道流光,绚丽斑斓的烟火在那一刹那倏然绽放,猝不及防地闯入眼瞳,极短暂地照亮了巷子里的黑暗。
夜空洁白如雪。
遥远到此生都无法触及。
除了绷带和伤药,赤槿又给她送来了奇怪的泻药甚至是蒙汗药。
——请安心使用。字迹娟秀的纸条如此写道。
……怎么可能安心使用啊喂。怎么可能安心给对方下药啊喂喂喂。要是鬼兵队总督拉虚脱了因此耽误战机谁付得起这个责任啊。就算拉一百个银时顶缸都不成啊口胡。
坐在自己的营帐内,鹤子抽了抽嘴角,将赤槿沉重过头的好心放到一旁。
最近战事吃紧,医疗队人满为患。只要不是严重到必须动刀的伤势,她都选择了自己包扎。
夜色沉静,帐内烛光轻摇。她脱下染满血污的队服,原本柔软舒适的料子在泥里血里都滚了一圈,此刻拎在手里有些发沉,而且硬邦邦的。
最后的一层里衣也从肩头滑落,鹤子微微回头,镜面中映出的背影遍布伤痕,深浅不一,既有已愈合成浅浅肉色的旧伤,也有这次战役新添的口子,血色鲜红,后腰处的狭长刀伤已经有点化脓。
还好,伤势不重。她微微松了口气。
处理完伤口,背上又新添了几圈绷带。
有些乏了,她拾起一旁的里衣刚打算披上,动作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镜中的景色时,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烛光暖黄,视线沿着背脊向下,左蝴蝶骨处赫然有一道伤疤,年头久得都有些淡了,细看之下却仍触目惊心,仿佛血肉曾被人生生用刀剜去一般,重新长出来的皮肤和周围相比颜色有些不自然。
明明连当初的心情都记不清楚了,但那锥心剜骨几乎要贯穿胸肺的剧痛,哪怕经过时光的稀释,至今回忆起来也会下意识地脊背生寒。
——痛楚既是昭明危险的警告,也是生存必备的保护机制。
——学会握刀之后,一旦投入实战,切身入骨的疼痛才是最好的老师:错误的动作,错误的时机,错误的判断,错误的仁慈,只有吃过苦果,尝尽痛楚,才能学会避免再犯,一点一点地以疼痛磨去多余的部分,使技艺臻至完美。
——对于她来说,疼痛是最严厉的警钟,也是最有效的制止手腕。
沉默片刻,鹤子移回目光,里衣悉索着覆上肩头,遮住了肩胛骨处的旧伤。
她重新披上鬼兵队的队服外套。
——明明应该早已融入骨血的思维模式,为什么现在却突然就不管用了呢。
将剩余的医疗用品整理了一下,鹤子站起身,在帐口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掀开帐幕迈入夜色——目标是高杉所在的营帐。
……只是放到入口而已。
今日从战场上归来时,那一步一串血印却依旧笔直如刀的背影,无论如何都无法置之不理。
自己精心研制的特效泻药和蒙汗药都被退了回来,对此,赤槿深表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