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辰马最近成了大忙人。
在此战之前便已有所联络的商家,纷纷向攘夷军抛出了新的橄榄枝。先前商谈时连一个子儿都不肯借的钱庄,态度也有所松动,在辰马三寸不烂之舌的说动下开始重新评估攘夷军的潜力。
和钱眼沾不上关系的一藩之主在这个时候找辰马能有什么事,一时还真让周围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接到消息后便飞快赶来的辰马倒是没有表露出丝毫吃惊,一副等候对方传讯已久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在桌边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然后被银时一脸嫌弃地用胳膊肘往旁边推了一推:“过去点,你身上纯度百分之一百二的傻气都要飘过来了。”
他们现在位于和菓子屋二楼的包厢。一开始嫌麻烦嘴里嘟囔着“既然是找辰马那家伙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新买的《ju》还在召唤我”的银时,在听说藩主大人打算请客答谢后,立马就一屁股坐了回来,立场坚定得高杉连鄙视的眼神都懒得给予他。
鹤子在这段期间也没有闲着,不动声色地和银时进行着没有硝烟的厮杀。两人眼神锐利,出手又快又狠,刚端上桌的红豆丸子嗖嗖地就没了影儿,再转眼已是出现在了银时手中和高杉面前的盘子上,各种糕点丸子堆得有如小山般高。相较之下,藩主大人面前的碟子倒是空空如也,寒碜得令人心疼。
鹤子眼疾手快地将高杉手边的茶杯重新沏满,犹豫了一下,又将一小碟酱油仙贝往他那边推了推,又推了推,推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满怀期待地轻咳一声。“吃点解腻。”
如果背后有尾巴的话,估计地板都要被敲得啪啪响。
守于室外的随侍终于忍无可忍,刷的一下拉开屏风:“好歹给主上留一点吃的啊啊啊,你们这些无礼的混蛋!”如刀的眼神直直刺向嘴边满是残渣的银时,以及面前的盘子上堆满糕点的高杉。
无辜躺枪什么都没做的高杉:“……”
全程被无视的辰马:“啊哈哈。”
“退下。”藩主大人眉头一皱,在侍卫犹豫不定的注视下微微加重了语气,“对于滨田藩的恩人,不得无礼。”顿了顿,见那几人仍手扶刀鞘不肯离去,他只得稍稍温和了声音,略无奈道:“到店外等着即可。”
房间的门被重新合拢,刀鞘的悉索细响和脚步声逐渐远去。鹤子抿了一口清茶。唔,气息的确从楼上消失了。倒是意外老实听话。
室内重归宁静,对方正了坐姿,直直望向正自己斟酒颇得其乐的辰马,认真地甄词选句:
“我想以个人的名义向辰马先生购买一批军火。”
无聊地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一直漠不关心坐在一旁的高杉略感兴趣地抬起眼帘,似是已经猜到了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
“经历了上次战役,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思考,何为真正守护滨田藩之道。但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光以武丨士刀守护家丨国的时代都已站不住脚。在天人的坚船利炮面前,传统的武器有多落后,我已有深刻体会。”
鹤子微微诧异了一瞬,但很快便收敛了神色。她放下茶杯,忽的觉得之前那些侍卫全都被遣到了楼下真是明智之举。
对方这一番话不仅驳了自己面子,更是直接给了当权的武士阶级一个响亮的耳光。
哦,脸打得好痛。
但现在自己打自己脸,总比日后被敌人提起来吊打好。
“武器不进行现代化的话,不跟上时代急剧变化的潮流的话,像是上一次的事情还会发生。”对方沉下声音,置于膝上的双手也不由得微微攥紧,“之前让各位见笑了,但就算是我们这样无名的小藩,在今后也想凭自己的力量前行。受挟于敌人、不得不仰赖外力才能勉强夺回自己的国丨家,这种耻辱,承受一次足矣。”
说到这里,对方停顿了一下,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微微叹息出声:
“我知道现下大部分人都不会接受武装现代化的提议,因此打算做出表率,以实际成果说服其他家臣,”他张了张口又闭上,沉默了许久,忽的有些迟疑不定起来,“……但,我的想法真的是正确的吗。”
一直严格律己执行藩主义务、时时刻刻以祖辈的教训警示自己,到了此刻终于要抛开一切遵循己心向前迈进时,他却忍不住犹豫起来。
“抛弃臣下赖以生存的道路之人,真的配当藩主吗。”
积压在心头已久的疑问不受控制地化为言语从口中吐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坐在这里不止是为了商量购买军火的事宜。
世人皆说他懦弱无能,看来果真如此。连下定决心,都需要借助他人之口坚定信念。
不觉地绷紧了肩膀,他抬起眼帘,眸光灼灼:“这真的是正确的道路吗。”
若是一旦决意推行改丨革,说不定会打破维持了百年的现状。
在如此沉重的抉择面前,他也许只是希望别人能给予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而他毫无来由地相信,这些人是不一样的,是能理解……
扫完盘子
的银时打了个饱嗝:“你在说什么梦话啊。以为自己是少年漫画的主角吗?正确的道路?那种东西给我自己去寻找啊蠢货。若是害怕摔跤的话,是学不会走路的。只顾着害怕犯错的话,正确的答案是不会自己长腿跑到你面前的。”
垂着死鱼眼,他一手托腮漫不经心地挥了挥竹签。“确定的答案?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啊蠢货。大家都在胡乱摸黑前进,但既然是凭自己的意志选择的道路,哪怕前面黑暗得跟某个家伙能长高的未来一样,也得走下去吧……唔,糟糕,”他扶住脑袋,“眼前真的开始一阵阵发黑了。”
“……是甜到快失去意识了吧。吃了那么多甜食不出事才怪。”鹤子毫不留情地拆台。
高杉则是冷冷道:“啊,的确是开始发黑了呢——就跟你这家伙腐烂的未来一样。”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呢,”辰马爽朗地笑了起来。
无视银时高杉黑着脸异口同声的“谁和这个家伙感情好了”,他将酒重新斟满,“……说实话我只是一介商人,对于治丨国之道这种了不起的东西不是很了解。”
他笑了几声,带有浓浓土佐口音的声音却慢慢严肃起来:“在我看来,武丨士刀也不过是单纯用于斩杀的武器罢了。被制作出来的商品,被炼造出来的武丨士刀,都是为了达成某个目标、完成被赋予的意义而存在的。”
辰马晃了晃手中莹白的酒盏。“就像是这个杯子,是为了盛酒而被制造出来的容器。那么按照常理,一般何时会不再需要呢?”
对方似是明白了什么,一时有些发怔。
“是了,若是漏了个口子无法继续作为容器使用,亦或是不再需要喝酒的时候,就会被弃置一旁。既已违背初衷,偏离本心,就无继续使用的道理。武丨士刀在我看来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