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最讨厌什么?
随手拽住一个尚未两脚踏入棺材的攘夷志士,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天人的军舰。
论起原因,曾在战争初期被惧为天罚的破坏力虽然重要,但敌军高高在上、浮于虚空之中的傲慢姿态才是最惹人恼恨的根源。每次想要将敌人的军舰从空中击落拽至地表,总得耗费巨大心力,有时候甚至只能空忙一场,望着敌人大摇大摆地消失在天际,徒留战场上的遍野横尸。
——鹤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如此规模的舰队了。
火光砰然炸裂,枪口嘶声长鸣,两军在平野上如怒涛奔涌朝各自卷来,黑压压的人潮相撞在一起溅成无数碎沫血块,厮杀震天,连空气都仿佛要沸滚起来。
雪亮的长刀割裂空气,携着猎猎风声朝背心削来。步下微错,鹤子蓦地旋身,几乎是贴着刀锋外围而过,瞬闪至敌人眼前,反手扬起的刀刃映出铅灰云涌的苍穹,骤然下斩。
猩红的血液飞滚过刃,只是眨眼的功夫,冰冷的刀刃就已经被人血捂得温热发烫。
天幕低垂,阴风呼啸。一甩刀刃上残余的血珠,鹤子站直了身体,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去,黑压压的天人舰队突破云层,如死亡的阴影浮现而出,笼罩战场。
瞳孔微缩,判断几乎是刹那间便已在脑中明了。她回身,当机立断地朝周围的鬼兵队队员下达指令:“撤退!赶紧撤退!往山里跑,快点!!”声音嘶哑。
但末尾的语句还未来得及加重强调,就已被拔地而起的飓风撕扯得粉碎。空气在高压之下挤压得扭曲变形,灼热到刺目的白光忽然间夺去了视野,一瞬的寂静之后,势同鬼哭的爆炸声轰然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大地的根基也连根拔起。
……竟然同时开火吗。
断裂的思维在嗡嗡回响的黑暗中重新续起,鹤子咳出一口血,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回首,先前的战场被凿出了好几个巨大的弹坑,颜色焦黑,甚至透着烧至通红的金属石块。
“……鹤……军监大人?”挣扎着从地面上撑起上身的队员来不及惊讶,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就被鹤子一手搀着扶了起来。
鹤子将那个队员身体的重量转移到自己肩上:“这种时候就知道用敬称了?”
“……哪里哪里,”对方的声音有一瞬间的不稳,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只是被鹤子,哦不,我是说军监大人你可靠的英姿帅到了而已。”
鹤子半是搀扶半是背着对方往攘夷军的本阵跑去,对自家愚蠢的队员永远不需留情面:“别说了,好恶心。你还是叫我鹤子吧。”
“……突然心好痛。”
“没事,死不了。”
尖锐的炮声不断如雨而坠,刺鼻的腥风烈烈长啸,甚至混杂着肉类烤熟的焦臭味。不用回头去看,她也知道此刻的战场上是怎样地狱般的光景。
周围还能动的鬼兵队队员都跟着她一起跑了起来,不能动但还有口气的,则骂骂咧咧着被不肯放弃的同伴搀扶了起来往回背。
“滚,这幅样子丢死人了!快放老子下来!”
“滚!有人愿意背你这不知几天没洗澡的家伙就不错了,难不成你还想要公主抱吗?!想要公主抱吗混蛋?”
长得奇形怪状总是令人吐槽欲激升的天人士兵追了过来,牛头马面都有。鹤子下意识地想要转身抽刀,却在想起肩上承托的重量之后强忍冲动继续跑了起来。
“这么近距离欣赏你油腻腻的头发,老子还不如直接去死啊!”
“哦,是这样吗?”
凛冽的刀光斩裂空气一闪即逝,蓬蓬血雾自敌人的包围圈内爆射而出。一刹之后,身首分离的尸体扑通扑通接连坠地,高杉染血的身影跨过尸堆自硝烟业火中浮现而出,似笑非笑地瞥了那大言不惭的队员一眼:
“这么急不可耐想去三途川的话,我送你一程如何?”
饮血的长刀寒光凛冽,却不及那双映着火光杀意未褪的碧瞳。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队员果断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总督你还是这么幽默。真幽默,幽默毙了,不愧是我的偶像,我的标杆,我黑暗人生中的一盏明灯。”但马屁还没拍完,就被涌上喉头的血沫给堵了回去。
高杉啧了一声,语气稍缓。
“鹤子,”
鬼兵队在他的几个示意之下很快就分成了两路,一路撤退一路掩护。
“你带着其他人先撤。”留给她的背影坚实而沉稳,微凉的声线像是在闲谈歌赋般漫不经心,完全没把眼前正朝这边压过来的敌人放在眼里。
再明显不过的指令,是透过她对那些不甘心的队员说的。
“总督,我们还能继续战斗!”那些不省心的家伙果然抗议起来,但被高杉不咸不淡扫来的一眼压得通通没了声。
这种时候总是显得身高两米八呢。
明明置身于生死一线间的战场,鹤子却不觉笑了起来,眼神明亮:“是!”
于是——
“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