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失业的那段日子最为难熬

残阳似血,日光被驱逐至了天际的尽头,在黑暗的围追堵截之下如溺毙之人垂死挣扎,呼吸渐微。草草竖起的木牌斜插于无数大大小小的坟冢之上,如在人间徘徊不散的亡者,一眼望去尽是幢幢黑影,背着近乎刺目的夕阳,在寸草不生的地上落下枯瘦如骨的印记。

战火刚息,炙闷的空气中仿佛仍沉淀着白日的肃杀,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一开始时,到处都是忙着处理后事安葬死者的队员,后来尸堆渐少,坟头一一立起,荒凉的墓地最后只剩下了鹤子一人的身影以及老树上停着的几只乌鸦。

执着锈迹斑斑的铁锹,她默不作声地铲起一把薄土,手腕微转,往一旁新挖的墓里倒去。

黄沙尘土簌簌而坠,沉默地覆在冰冷僵硬的尸身上,和光明一同堕入永眠。

夕阳沉寂,万物静默,铁锹铲土的声音机械而固定,在风中空落落地回响着,成了唯一不变的节奏。

——“……既然你快死了,将那把刀送我如何?作为交换,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生与死的界限从未像此刻这般分明。站在这里望下去,她已看不清那染满鲜血的熟悉面容,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为了一把换不了多少钱的破刀,她当初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不得了的麻烦。

鹤子敛眸移开视线,抬手,挥锹。

——但就算只是开玩笑也好,一旦许下承诺,就无法反悔了。

最后的一抔黄土也终于尘埃落定。

鹤子直起身来,下意识地想要拭去额际的汗水,却在瞥见了自己的一身血衣时生生地停住了动作。

嘶哑难听的啼叫蓦地响起,等了许久的乌鸦终于按捺不住,三三两两如同影子一般地飞了下来,落在尚未来得及埋葬也无法辨别身份的尸体肉块上。它们无机质的眼珠蒙着薄膜,宛若未洗净的玻璃一样倒映出污血干涸的尸堆,毫不掩饰其间的贪婪。

无法言喻的厌恶瞬间涌上心头,似有万蚁在皮肤底下蠕动。

她正要拔刀,一道小小的影子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先她一步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翅膀扑得啪啪直响。

鹤子愣了愣。

她眨眨眼睛,有些发傻地望着羽毛根根炸立的雉鸡君像是一团愤怒的毛球直接滚进了乌鸦的小团体中,顿时惊起无数飞羽,间或伴随着尖锐短促的鸡鸣和沙哑狼狈的鸦啼。

羽毛纷落之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回首望来的,是雉鸡君。

画风变得好像有点快。

“……真是麻烦你了。”

但话音未落,雉鸡君就已经撒开脚丫子奔了回来。在她的注视下,它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浪费,直直从她身旁跑过,迫不及待地奔回了高杉的身边,还邀功似的蹦了两下。

“……”

这差别待遇也是挺醉人的。

鹤子默了半晌移开视线。

夜色渐浓,夕阳如雾,只剩一条薄薄的金光镶嵌在地平线上。黑暗如墨水沿着苍穹的四角滴落下来,渐渐漫过世界。

“你不去吗?”

和以往不同,这次率先挑开话题打破沉默的,是高杉。

他漫不经心地倚树而站,双手环胸,染血的衣袍凶气未散,神态却闲散,仅仅是站在那里便生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来。

“再不去的话,可就赶不上了。”

他凉凉道。

二番队这次的临阵脱逃,彻底激怒了在前线拼命厮杀的攘夷军各队。就算是和藩府关系密切的高层也只能顺应众怒将他们带至全军面前接受审判。

周围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尚未填完的坟坑,其他的队士都在风闻消息后纷纷抛下了手头的工作,赶回营地只为一睹身为害群之马的二番队最后的下场。

“……懒得去。”鹤子心不在焉道。

她将先前写好的木牌小心地插在墓冢上,又往后退了几步,再三确定木牌插入的角度分毫未错,没有一丝偏差。

“再说了,我对那种形式主义的闹剧不感兴趣。”

二番队的队员大多都家世显赫,将他们论刑处斩的代价太高。伤亡惨重的攘夷军早已承受不起更多的打击,怎可能为了区区一个新兵营去得罪藩府里那些位高权重的老顽固。所谓的审判,顶多只是走个过场,将二番队痛斥一顿后从轻发落了事罢了。

迎面拂来的风中已沁入了丝丝凉意,本应虫鸣悦耳的傍晚却一片死寂,只余一地伶仃的黑影。

“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跑到这里的吗?”

鹤子转过头,嘴角微扬,青色的眼眸却无波无澜,不辨悲喜:

“还是说,你因为身高关系直接被人流挤出来了?”

她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仿佛看不到身后的遍地坟冢。

碧眸微凝,高杉望她半晌,“嗬”的嗤笑出声:“对结果不满意的话,自己动手去改变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