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东西不要随便捡

人逃命起来总是能激发出无限的潜能。

“撤军!!撤军——!!”

声嘶力竭的口令撕碎了硝烟蔽日的穹幕,但转瞬就消失在了隆隆炮吼中。

大地震颤,空气沸滚。溃逃的军队宛若爆发咆哮的山洪,发了疯一般地从战场上往回奔涌。枪林弹雨紧随其后,尖锐的破空之声铺天盖地而来,转瞬便是火光爆裂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如雨而坠,饱饮腥血的泥地顷刻就被践踏得秽不忍睹。

鹤子一人提着刀逆流而上,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到处都是拼命奔逃的人影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是避免着被卷入疯狂的人流便已万分艰难。

疾奔时,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迎面冲来,她侧身急闪,却还被擦到了肩膀,巨大的力道一下子将她掀翻在地,尖锐的疼痛倏然炸开,连呼吸都被骤然掐断。

气血翻涌间,鹤子几乎是想都没想的一个打滚往旁边闪去,才侧过身,急速滚动的炮车车轮尖叫着飞驰而来,碾过她前一秒还待在的地面上,登时泥水四溅碎石乱飞,死亡以毫厘之差贴着耳际呼啸而过。

没时间去理会这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只是踉跄着爬起来,再跑。

前方的道路扭曲得似乎看不到尽头,时间被无限拉长,仿佛焦黑赤红的熔岩一般缓慢流淌,连灵魂都焦灼起来。

愈是接近战场,空气的温度就愈加上升,连风都好像要化身为刀,带着尸体被烧焦的腐臭味迎面扑来。

“你不要命了吗?!快点回来!!”

仓皇逃乱的人流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鹤子只觉得臂上一紧,脚下骤然一空,下一秒几乎是被人提着拽了回去。

倏然间闯入眼帘的,是一张被战火熏至灰黑的脸孔。男人满是伤疤的面皮宛若融化的蜡,鼻子上硬生生地缺了一大块,露出模糊的血肉。

“前面什么都没有!!你要去送死吗?!小鬼赶紧给我滚回去!”

对方禁锢着她的手臂犹如铁钳,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就挣不开。

……什么都没有?

鹤子扯了扯嘴角。

微微敛眸,她不动声色地探向腰间的佩刀:“……新兵营的人呢?”

男人怔了怔,旋即拧起眉头:“大部分人都安全撤退了!好了,你也给我滚回去!!”

他似乎认为这个理由便已足够。

鹤子安静了小半晌,在对方以为她已服软并松懈下来的瞬间,忽的抬头笑道:

“大部分?”

她笑得眉眼弯弯,声音却空得令人发冷。

旋即骤然提刀就斩!

来不及愣神,男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手往后退去。

锋利的寒芒转瞬即逝,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不过虚晃一招便利落回鞘。

待他站定反应过来时,眼前早已空无一人,鹤子的身影只是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满目的火光与硝烟之中,凛冽决绝如刀。

“回来——!!!”

嘶哑的厉喊满是不可置信,既惊且惧。

无人回头。

——两年前的深秋,她捡到了一个奇怪的大叔。

那时她失了在刑场处理尸体的工作,又重新回到了失业的怀抱,一边寻找着工作一边四处乱晃,一不小心就晃到了秋天的末尾。

一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两侧都是连至天际尽头的野草芦苇,枯黄色的大海中只能偶尔看见一两棵瑟瑟发抖的树,在秋风中颓然地立着。世界宛若褪色的相片,连天空都是寡而淡的灰白,仍蒙着前几天未散的硝烟。

她听说前不久有一队特别不怕死的攘夷志士在山坳里和幕府军干了一场,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枪声昼夜未歇,因此估摸着死人肯定不少,决定来碰一碰运气,当一回临时的战场拾荒者。

小心地揣着用最后的钱买下的馒头,她挑着较为平坦的土路朝战火熏缭后一片荒寂的山中走去,刚打算拿出馒头来啃一口充充饥,就被倏然转向的风中传来的血腥味夺去了所有注意力。

——那个落单的大叔似乎是和群体永久走散了,当她在荒野的草丛间发现他时,他正一声不吭地躺在地上等死。

纤细的草梗在脚下断裂发出轻微的脆响,对方吃力地转动眼珠,也不说话,就那么望着她。

直直地望着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她一向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也无力去多管闲事,那时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地开了口。

没有回应。

周围的空气中沉淀着酸腐的气息,浓重的血腥味中混杂着伤口溃烂的脓水,闻着便令人胃里一阵翻搅。除却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对方就跟块破抹布没什么两样。

似曾相识的场景,立场却已彻底反转。

“……你是攘夷军的?”

声音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从唇间吐出:

和装备精良的幕府军队不同,攘夷志士往往连队服

都七零八凑,甚至有人开玩笑说他们潜伏收集情报时都不用特意乔装打扮,直接在灰里滚一圈就能拉上大街扮乞丐了。

她粗略地扫了那个大叔一眼,觉得以他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扮乞丐都有碍观瞻,全身上下能值点钱的,也就只有腰间的那把佩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