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的爆炸声惊天动地,整个世界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意识戛然而止,仿佛骤然间断电的屏幕一样,只余一片混沌的黑暗。
时间突然失去意义,刹那和永恒首尾相连,被滚烫的炮火融到了一起。昏昏沉沉间,鹤子甚至分辨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
“……喂!!”
仿佛置身于无光的深海中,画面和声音都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必须要穿透凝重的海水才能触及她的所在。
“……!!”
那个模糊不清的声音还在纠缠不休,可鹤子却提不起力气去回复,甚至很想皱起眉头斥对方一句“闭嘴。”
好困。好想睡觉。
如此微小的愿望,却偏偏得不到满足。
爆炸过后一片死寂的世界几乎是在瞬间喧嚣起来。
杂乱的脚步声,嘈杂的呼喊声,车轱辘转动的嘎吱声,各种各样的声音都争先恐后地涌入耳中,仿佛要弥补之前的失职一样,震得她脆弱的耳膜嗡嗡作响,连身下的地面都颤动起来。
记忆的断层之间,她似乎被人抱起来抬到了担架上,之后又运到了车上,硬直的木板硌得人生疼,怎么躺都不是——然后她才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怪错对象了。出了问题的,是自己体内的骨头。
在一片炸得她脑袋发晕的杂声里,一个沙哑的声音蓦地随着温热的手掌一起落了下来。
“鹤子!!鹤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那个声音宛若被火炙烤一般焦灼,令她不得不强撑着精神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营长大叔被战火熏得发黑的熟悉面容。
鹤子几乎是下意识地侧了侧头,这才感受到他按在自己额头上的掌心。
滴滴答答的血液透过指缝落了一地,在衣襟上染出朵朵血花。
周围战火刚熄,到处都是倒塌的营帐和未灭的火光,晃动着的人影交错重叠,几乎每个人都在忙着处理战后的狼藉。
可她却觉得莫名安心,一直悬着的一口气也终于落了下来。
鹤子吃力地扯起嘴角:
“你还没死啊……”
说到一半,她才觉得自己荒唐,当即无声地笑了起来,哪怕断裂的骨头向她抗议也全然不顾。
——说的也是,他怎么会死呢。
鹤子放松地合上眼。
——他怎么能死呢。
最后的一根弦终于松开,她再也抵不过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睡意,任黑暗将自己包拢,拽着自己不断下沉,下沉。
沉至无人知晓的远方。
……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昏黄的夕阳,荒芜的郊野。天空广得吓人,扭着脖子都望不到尽头。行走在杂草夹道的小路间,很容易产生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错觉。
立于时间之外,鹤子望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穿过如浪起伏的稻野。
六七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只有四五岁的身高,那个小家伙吃力地抱着一个包裹,耳际的头发被汗水打得湿透也无暇顾及,近乎是被人追赶着一般地往前走。
走走跑跑,眼前的道路忽然分叉开来,一颗歪脖子的老树沉郁地映入眼中,光秃秃的枝桠颓然地指着天空,上面三三两两地落了几只影子。
瞥到等在树下的身影时,小家伙眼前一亮,突然间来了力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男人面前。
来不及平复一下稍显急促的呼吸,她咽了口唾沫,手忙脚乱地解开怀中的包裹,指尖甚至因为脱力微微有些颤抖。
画面被时间侵蚀得斑驳发黄,连声音也丢失。
男人逆光而站,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
在小家伙紧张兮兮的注视下,他沉默了良久,这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极简短地说了什么。
纯粹的喜悦毫无预兆地在脸上绽开。
鹤子望着年幼的自己几乎是傻笑了起来,眼底熠熠生辉,满是晃动的光。
——请再多肯定我一点吧。
一时不查,她没托住包裹,里面的东西直接滚了出来。
“咕咚”一声。
——只要是你想要的。
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滚落在地,转了几圈,这才停了下来。
——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
空洞洞的眼眶,正好对着自己的方向。
——“!!!!”
躺在草席上的鹤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背后的衣料被汗水完全浸湿。
意识仍在现实与梦境之中挣扎,她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看清楚自己正躺在陌生的营帐里。
周围都是跟她一样躺在草席上的伤患,疼痛难忍的呻丨吟声此起彼伏,身披白袍的医疗人员不断在各个铺位间来回走动,消毒水的味道充斥了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