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子觉得自己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道上摸爬滚打了十四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能反映当今社会污浊风气的鸡蛋烧。
时值六月,气温随着临近盛夏而节节攀升,连树荫都被午后的骄阳稀释了不少,有气无力地趴在地面上。城里的居民统统都躲到了自家的后院里乘凉,但设于城西郊寺院的新兵营还是得照旧顶着烈日练兵,自前庭传来的口号声稀稀拉拉宛若被狗啃过一样,聒噪不休的蝉鸣听起来都比他们整齐。
她现在倒是宁愿被拎去挥刀五百下,甚至是围着全寺跑五十圈歌颂青春都行。
一个箭步冲到水池旁,鹤子麻利地推开木窗,滚滚黑烟顿时涌灌而出。拧开水龙头,焦黑的鸡蛋烧在面目全非的方锅里朝她嘶嘶地尖啸,白烟随着嗤的一声犹如不甘的怨灵一般腾空而起,扭曲半晌才愤然地消散不见。
见鬼了,她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愤怒的玉子烧。
“安心地成佛吧。”
鹤子在锅中注满水,小声地嘀咕道。
要找人复丨仇的话也请找那个矮子吧,她最近已经够睡眠不足的了,拜托。
“喂——”背后突然传来某个罪魁祸首不情不愿的声音,介于孩童和成年人之间的嗓音因为处于变声期而略微沙哑,就像是竹子上的细毛刺一样,刮得人微微生痒。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高杉虽然明知道自己犯了错但还是死犟着的蠢脸,额前紫色的碎发被汗水浸透软趴趴贴在额头上,闪烁不定的绿色眼眸屡屡瞟向她身后早已气绝锅中的鸡蛋烧。
她慢慢摇头,痛心疾首:“已经没救了,不用看了,你就让它安心地去吧,小助子。”
对方的声音中毫不意外的出现了裂缝:“谁是小助子啊!”
“好好送它最后一程吧。”
鹤子置若罔闻,将锅刷递向非常努力地端着冷淡表情的高杉。
那个竹刷在厨房历经百战,磨得跟上一位辞职的厨师大叔的脑门一样光秃贫瘠,油腻腻地闪烁着光,拿起来便是一股扑鼻的洗锅水的味道。
高杉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在察觉到鹤子的视线之后又猛地止住了脚步,僵了半晌,这才硬着头皮伸出手,谨慎地以指尖拎起刷柄,鼻子一皱,嫌弃的神色遮都遮不住。
明明是让对方收拾自己创造的残局,她却诡异地产生了一种近乎逼良为娼般的负罪感。
鹤子无语地望着高杉僵硬着身体走至水池旁,一动不动地站了半晌,这才视死如归般地将手伸向漂浮着油汪汪的鸡蛋烧残骸的锅水。
她几乎都想捂住脸投降说算了,我们交换工作吧,我洗锅,你煮饭。但通过这两天对高杉的厨艺有了深刻及惨痛的认识之后,她还是明智地放弃了这个提议。至少他再怎么熊也不能把锅刷穿吧?最后的几颗鸡蛋已经被糟蹋过了,无论如何还请高抬贵手放白米一马。
这年头什么都在变——除了持续勤奋上涨的物价。
而那几颗跟金子一样珍贵的鸡蛋,原本是鹤子难得良心发现打算给最近眉毛都快愁白了的营长大叔补补身体的。若是将现在这个焦炭一样的迷之物体呈上去的话,说不定会直接被冠上投毒的罪名拖出去斩了吧。
鹤子觉得很忧伤。
明明只是在煮味增的功夫拜托了高杉翻一下方锅里的蛋卷,噌噌几铲子就能搞定的事,偏偏就被他搅糊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糊,简直就跟这个国家的未来一样乌漆抹黑不见一丝光明。
如果只是普通的物理性烧焦的话,她还能秉持着绝不浪费食物的信条将那个鸡蛋烧吃下去,可惜神奇地被对方加持了诅咒属性。
开什么玩笑,她的目标是奢侈地活过六十岁然后挑选个黄道吉日成为大江户第一个吃馒头撑死的女人。
被迷之生化武器干掉这种意外符合她旧职的死法,她绝对敬谢不敏。
至于高杉晋助这个烫手山芋是怎么被扔到她手上的,还得追溯到大概三周前。
“鹤鹤鹤鹤鹤子……!!”
当招兵处的光杆处长激动地嗷嗷叫着跑进厨房时,她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躺在缸底、需要倾斜角度才能舀起来的白米,默默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发挥老百姓无穷的智慧、勒紧裤腰带熬到下次补给运输队的到来。
上次那些坑爹的家伙信誓坦坦保证会将白花花的大米送到,但转身就将新兵训练营这边急缺的物资转给了藩正规军的第二番队——要给也好歹给在最前线拼死奋斗拖住敌人的第七番队吧,送那群拿着武丨士丨刀只会摆漂亮的架势、整天就窝在后方逞能的贵族子弟队是几个意思?
想到这里鹤子就觉得自己有点久违地手痒。
于是光杆处长跨过门槛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鹤子对着那一小半缸大米呵呵呵地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的模样。
“咳,”他咳嗽了一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面前就递上来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