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雪,”万声寒忽然感到一阵烦躁,“你还想与我说什么?”
“……”
囚车里的青年垂着脑袋,那张已经十年未见的面庞始终没有抬起来。
万声寒来见他之前做了许多的准备,他原以为自己会愤怒,会生气,或许会直接泄愤复仇,但真正站到他面前时,却只觉恍如隔世,一切都如梦一般不真切。
爹娘连同府中家眷一同死在流民的暴乱当中,全因为沈照雪当初在元顺帝面前无意间出口的一句话。
沈照雪那么聪慧的人,他分明该知晓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分明还能有别的方式能让太子名正言顺起兵谋乱,却偏僻选了最残忍的这个。
万声寒从回京至今都不曾来见过沈照雪,昭狱的刑罚有多残酷他不是不知,只是想让他也感受一下自己当初的锥心之痛。
但到了现在又隐隐后悔,心口疼痛不止,倒像是自己与他感同身受。
沈照雪入宫十余年,从小小的右使到权势滔天的佞臣贼子,从他帮着先帝夺权之日起,他便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乖顺单纯的沈照雪了。
他不会再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看书,不会再小声唤他的名字。
那个从前在他眼里清高孤傲的沈照雪如今已经成了奸佞小人,狼狈地跪在身前。
所有的一切都早已不同往日。
万声寒原以为沈照雪一个人再宫中那么多年,无依无靠,或许也有什么苦衷。
诏狱的狱卒百般询问后他还是那副看似事不关己的模样,反倒说:“去问问你们的宰相大人,这个是世间,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沈照雪从进了诏狱,面对着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时,总是维持着这样一道虚伪到了极点的笑意。
他说这个世间很多人都是错的,深究起来人人都该死,他只是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情罢了。
思及此万声寒垂于身侧的手便微微蜷曲了一下,半晌咬了咬牙,终还是忍不住恨声道:“你这个疯子。”
他们曾是并肩长大、亲密无间的爱人,却终究随着贪欲和虚荣分道扬镳。
“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万声寒打开了囚笼,将沈照雪从囚车里拽出来,“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让你自己去看看哀鸿遍野的世间。”
“沈照雪,你便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
沈照雪扑倒在雪地里,指尖抽动,却没力气再爬起来了,也没有听到万声寒的话。
大片的血从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处溢出,染红了雪地。
向来牙尖嘴利的人,听闻在诏狱里伤成那样也不曾收敛,此刻却无动于衷。
“沈照雪?”万声寒终于发觉不对,蹲下身去,将沈照雪扶起来靠在怀里。
沈照雪的气息微弱,浑身滚烫,像是已经丢了命。
万声寒心脏蓦地抽痛,他撩起沈照雪散落的头发,露出那张因高烧而潮/红的脸庞。
沈照雪生来听觉敏锐,不喜噪音,不能听到过重的音量,否则便会像如此这般生病高烧。
万声寒冰凉的手掌抚上对方的面颊,忍不住放轻了音量,喊他:“沈照雪。”
沈照雪半阖着眼,没有回应。
他听不见了。
那些说不出究竟是何物的情绪喷涌而出,万声寒忽然感到一阵荒谬和无力,怔怔收回了手。
沈照雪那双会给他带来痛苦的双耳,到如今什么都听不到了,连同污言秽语,甜言蜜语,还有那些问责和承诺,都已经听不到了。
万声寒茫然地站起来,沈照雪身体绵软无力地跪坐在雪地里,洁白衣物早已被血渍泥泞弄脏,瞧不出一点从前光鲜亮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