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陶岁说数学老师要他放学后在那里等着,他最怕的就是数学老师,一放学就跑去那乖乖地站着等,等到学校里都没什么人了也不敢走,以为是数学老师又生他的气了,数学老师总是嫌弃他算数太慢,用长长的戒尺打他手心,他很疼很疼,可是眼泪掉下来的话老师会更生气,说他没有男孩子的担当和勇气,只知道哭。
担当和勇气究竟是什么呢?陶岁经常一个人偷偷思考这个问题。
他每次被数学老师打了手心,总要把眼泪忍到放学见到闫衷的时候,才敢流出来,伸着通红肿起的手心给闫衷看,闫衷一边吹,他就一边哭,哭得委屈可怜到极点,闫衷的衣服都要湿一大片。
因为在闫衷面前,他是不需要担当和勇气的,数学老师说的担当和勇气对他来说太深奥了,回到闫衷怀里的话,他就不需要了,他只需要一直一直不停地流眼泪,来获得闫衷始终会给予他的安全和抚慰。
闫衷喂他吃糖,用冰柜里的雪糕给他敷手心镇痛消肿,雪糕的壳子冒着冷气,水珠从上面流下来,和他一起哭,闫衷托住他手背要他好好捧着,拿勺子挖已经半融化的雪糕一点一点喂给他吃,免得他牙疼。
闫衷比他大很多的手会一遍遍拍他哭到发抖的背,直到他终于被哄好,就从他书包里翻出沾满他泪痕的作业本,教他重新写,教他怎么更快地算出答案。
闫衷有一本草稿本,上面都是教他做题写的草稿,半页都是闫衷写下来的话。
“懂了吗?”
“学会了吗?”
“再算一遍。”
陶岁不是一个好小孩,他脆弱,娇气,太爱哭,胆子太小,对爱的需求太高,他不是那种很好养的小孩,必须要很精心地去照料,才肯停止摇摇晃晃,变得好一点点。
可闫衷对他的耐心好像永远都用不完,无论他怎样为同一件事流数不清的眼泪,无论他多少次为一件小事闹很大的脾气,无论他多么不好,多么脆弱,闫衷都没有过任何一次不耐烦,即使说不了一句话,也每次都将他哄好,让他好好长大。
即使闫衷自己也仍处在孩子的年纪里,他却展现出了比大人更要多的担当和勇气,他比任何一个大人都要可靠,成为真正养育陶岁的那个人。
陶岁在初一的某个深夜,他忽然理解了数学老师嘴中的那种担当和勇气,它们在闫衷的身上具象化。
冬天真的太冷了。
陶岁等得脸都冻红了,他怕他走了数学老师会更生气,只能转身盯着池子数数,安慰自己待会就可以见到闫衷了,闫衷的口袋里总是有很多糖,闫衷会把他哄好。
但老师没来,闫衷也没来,来的是捉弄他的小孩,伸手从他身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扑通一声摔进了池子里,连尖叫都来不及,水迅速浸透他的棉袄,身上变得很重很重,也好冷好冷,耳边朦朦胧胧的全是那些人的笑声,稚气到失真,像一场无法逃离的噩梦。
陶岁吓得失了声,一张嘴,发现自己也成了哑巴,只能无助地动着嘴唇,一遍遍喊哥。
池子里的水只到他胸口,不至于淹没他,他浑身冻僵了,奋力地挣扎,却怎么也爬不上去。
这时候,他发现他也哭不出来。
一定要等见到闫衷,眼泪才是被允许的。
哥。好冷。好冷。
你在哪里呢。
陶岁做了一场很久很久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闫衷把他抱上来时,他几乎已经昏过去,闫衷想让他醒来和自己说说话,不要睡觉,可不论如何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耳边也只有呼啸的风声。
闫衷只能把陶岁再抱紧一点。
他低头看见陶岁的嘴唇还在动,即使同样没能发出声音,他也知道陶岁是在叫哥。
他凑近贴贴陶岁的脸,陶岁紧闭的双眼就忽然滚出源源不断的眼泪来。
只是这样小的一个动作,陶岁就能确认这双炙热有力的手臂属于他。
陶岁再次回到安全的世界。
陶岁生了一场大病,他连发了好几场高烧,没什么清醒的时候,又一直做噩梦,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消瘦下去,躺在病床上都快要看不见,闫衷花费了很多力气把他养好,而那些小孩怀着天真的残忍轻轻一推,陶岁就在顷刻间又坏掉。
他下巴削尖,皮肤白得透明,透着细细的青色血管,脸上的婴儿肥全然没有了,仿佛窗外要是飘进来一阵风,都可以轻易将他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