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事,他声音带着微微的冷意,缓慢开口,说:“谈一下吧,天道。”
声音如游鱼入水,悄然隐去无痕,明净的室内在日光下洒落纷纷扬扬的金色浮尘,下一秒,如同被什么搅动,蓦地四散开。
柔和的天光穿透纤细的窗纸,在墙面投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影子,边缘柔和,没有实形,也没有任何尘世特征的束缚。
随后,影子动了动,走到了桌子前,坐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对着明如晦,声音稚嫩如孩童,雌雄莫辨,却平淡没有一丝起伏:“太子。”
明如晦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反应,同样坐下来,神情很淡:“为什么换了声音?”
墙上的影子歪了下头。天道没有要隐瞒的意图,语气平平:“听说你喜欢小孩。”
孩童的嗓音脆生生的,青涩又柔软,和郁危小时候很像。但在它口中,透着与生俱来的漠然和高高在上的冰冷,有一种极度诡异的割裂感。明如晦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平静道:“很拙劣。”
天道若有所思地说:“是吗,不像你的徒弟吗?”
“他现在已经知道你瞒着他的事情了。”它说,“太子,你瞒了很久,是很害怕他知道吗?因为他一旦了解你曾经手刃至亲、冷血无情的过往,就会有了惧怕,而与你渐行渐远,是吗。”
天道的语气理所当然,它洞悉天地万物、自然规则,从没有什么会跳脱它的掌控。然而面对它不容置疑的笃定,明如晦只是垂着眸,很轻地拨了一下灵丝,语气淡然道:“只是不想再让他做噩梦了。”
“……”
天道反应了一会儿,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它很快认定这只是一个借口,于是说:“你现在还是把他的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上吗?”
明如晦静静看了它一眼,没回答。
“难怪,按理说他撑不了这么久。”天道自顾自道,“不过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这么喜欢你的这个徒弟。几百年前是这一个,几百年后还是这个。”它有些不解,声音却依旧毫无情绪,“从前他被恶神控制,你把恶神封印在地底,却把他送进轮回。现在又把他带到昆仑山,让我接近不了。他死后变成鬼,你也要换一个身份自作主张去找他,为的就是瞒过我€€€€”
“太子,我险些都忘了,那只是我留在人间的一具肉身容器。”
明如晦缓声道:“他是一个人,不是容器。”
“反而是你,”他唇角牵起一丝疏离的笑意,神情始终自若,杳无波澜,“自始至终,不过是将我视作助你破劫飞升、攀登仙途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天道微微一顿。
“天有其道,应生、老、病、死、苦五劫而生,禳灾解难。”明如晦淡声道,“等世间的劫难都不复存在,也是你灰飞烟灭的时候。所以你不想消失。你要劫难一直留在人间,是吗。”
片刻安静后,天道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原来你知道啊。”
它问:“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明如晦平静道:“从我步入你布好的死劫那时起,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那场让他失去一切的宫变与谁有关,也知道了年少时被选中为神、万人惊羡的背后,是多么可笑的理由。
他说:“因此你生出了欲念,有了邪€€,你把它分离出来,让它成了恶神。”
天道并没有否定,语气如常,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没错。”
“即便我在人间留下了劫难,我还是可能会消失。所以我要入生劫,亲自破了它,这样我才能真正地掌握死生。”它镇定道,“只是机会只有一次,我要避开最难解的死劫,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因此我需要一个人提前替我解决掉它。”
明如晦毫不意外地轻笑了一声,眸光却一片冷淡:“所以你选中了我。”
“没错。”天道忽然倾了倾身,十分奇怪地问,“但是我没有想到,你能以死劫破生劫€€€€温朝覆灭,身为太子,你应该自戕才对。这样便能破死劫而飞升。”
“但你竟然选择活着。”它困惑不解,“为什么,不痛苦吗?”
不痛苦吗?
他很少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他那一日拿起剑时母后一遍遍呢喃的“别怕”,拼尽全力说出口的“活下去”。想起放在冰里一颗颗剥好的荔枝,无人看管的老树。
想起一双很黑的眼睛,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孩绊绊磕磕背着他离开破败的都城,在他打算离开自生自灭时,用黑曜石一样漂亮的眼瞳一眨不眨盯着他,绷着脸问你去哪里能不能带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