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回说:“这么下去没完没了,这样吧,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就从为什么要来这里做菩萨开始。”

夜巡点点头,张开嘴,要说时又停顿了一下。

他顿了很久,回想了很久,开头似乎已经离了他太远太远。

过了很久,他说:“我其实,一直都放不下。”

“那些战功都该是我的。说实话,就这个想法天天在我脑子里转,没有一天饶过我。大家都说前尘如烟,忘却前尘,但是我真的忘不掉。”

“闲的时候,我就总来这里看。这个地方更迭过很多次了,它当过边疆,做过京城,还曾是个不夜城。热闹过也冷清过,总之沧海桑田,总是在变。”

“一千年了,我一直很努力地压着。可有一天,这里出了一个新闻。”夜巡说,“在这个村子后身,再往山里走个千八百米,挖出了一片乱葬岗。”

“乱葬岗里都是千八百年前的兵士骸骨,我来看了一下,发现这些人都没能走,都是死魂,也走不掉。也很不巧,我在里面看到了熟人。”

“那里面有当年朝我射箭的老将军的部下。”夜巡说,“发现这个的那一瞬间,我就没办法平静了。我心思乱了,也是那天晚上,商枝大人吐了血。她跟日巡说她不舒服,感觉有人心术不正。”

“我知道原因是我,所以我就想,得做点儿什么。”

“迷茫的时候,我又来这里了。村子里的人跟以前一样,但我这次看他们却很不舒服,我总觉得他们都是当年那座军营里的兵士,踩着我拿战功然后回京去享乐的兵士。”

“回过神来,我已经抓住了一个老疯子。”夜巡说,“我给他造了幻影,然后他们把菩萨像立了起来。”

“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我其实知道这不对,但是我得说……这种发疯的感觉,比压着别放肆可爽太多了。”

说到这儿,夜巡抬起眼皮,朝着日巡笑了声,眼里藏着股疯意地懒洋洋说:“你也用不着感觉我怎么样,那老不死的当年用训狗的法子把我训得太好了,我天天跟块木头一样,最会的就是忍。我要是不忍,可能比白无常都疯,你不用可怜我。”

白无辛想了想上个月他化煞来揍自己,最后被捅了一刀时的表现,言不由衷道:“确实。”

夜巡撸开袖子,露出自己几乎全都烂掉的左胳膊给他们看了一圈,语气平静道:“总而言之,就这样吧。你们该下去叫点儿人手,我在这里养的煞形和死魂,你们俩估计处理不完。”

他是对黑白无常说话。

白无辛看着他,皱了皱眉。

白无辛问他:“你到底怎么改生死簿的?”

“如果你有一支汇集了阳寿的毛笔,那就是很简单的事。”夜巡把袖子拉下来,盖住自己烂了的胳膊,“生死簿管寿命和罪业的记载,只要你的笔上有汇集寿命的法术,再加上自己如果罪业很深重,那么骗过生死簿,是很简单的。”

白无辛:“阎王之目呢?你怎么骗过去的?还有这条胳膊,你是怎么€€€€”

“拒绝回答。”夜巡瞥了他一眼,“这些问题,我只会单独和十殿阎王交代。”

白无辛还没说话,商枝就被他气得嗷了一嗓子:“你€€€€”

她指着夜巡,哆嗦半天,又一口血吐出来了,这次估计是气的。

夜巡揪心地看着她,片刻后,又把目光收了回去,再次别开来,抱着双臂,转过了身去。

“小兔崽子!!”商枝大声骂他,“给我转过来!你以为不看我就能好是不是,你给我回来!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

夜巡没动。

他伸出手,摊开手掌,看了眼手心里。

商枝在他背后气得声音嘶哑,又哭又嚎,痛心疾首。

夜巡却始终没有回头。

白无辛看着他,又看了看商枝。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当年跑到忘川河边来找他的夜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