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别有天 书墨温酒 3372 字 28天前

叶隐冷声呵笑:“当年下官九死一生,在阎王殿前徘徊了十年都活了下来,闾州也是人间炼狱,下官又有何可惧呢?”

他离开庆都时,身后是敬爱的父亲被敌军惨烈围剿,亲眼看着小叔死在眼前,又目送着母亲带着剩余的家兵冲入皇城,他们明知没有胜算,还是想要拼死一搏。

他眼睁睁看着庆都大街小巷全是百姓和守军的尸骨,连经过都难以下脚。他也因常平王而切身体会过被重信之人背叛,是何等绝望。

这十年里,他和长安什么样的险路都走过了,他们咬牙从阴诡地狱里爬回来,不达成夙愿,绝不情愿瞑目。

谢元€€凝眸,注视着陆寒知良久,紧咬着牙关质问:“都是效忠君主,为何你们就是不愿忠心于朕。”

他从不相信陆寒知的心思单纯,但一直坚信自己能够控制住这把利刃,等杀光了所有佞臣,他想要这把剑折就让它折。可到头来发现,自己才是别人的杀人刀,不仅为陆寒知铲除了仇敌,还一刀一刀剜在了自己身上。

叶隐面容平静,重复着篆刻在他骨血里的信仰,“陆家效忠的并不是君主,而是大齐。”

先皇在位时,他还年少,当时他便察觉了当世有不少政略是不适宜的,也向父亲提问过这些问题,父亲言辞肯定地回答,表示他其实也是知情的。叶隐对此更是不解了,疑问父亲为何明知先皇做过错误决定,仍选择效忠呢?

他的父亲如是答道:“人都是会做错事的,只要愿意改、努力改,就不算太晚。对皇上也是如此,他可以试错,但不能一味守旧,不听任何谏言,只知道固执己见。而陆家之所以选择效忠,并不是因为在位者何人,而是陆家肩负着的责任是捍卫大齐疆土、守护黎民百姓,为父相信为君者也担着如此重任,故而率万千将士作保。”

当年口口声声指责先皇不作为的谢元€€登基后,却成了没有任何建树的君主,这要叶隐如何效忠?

谢元€€的手紧抓着被角,“大齐是朕的大齐!”

叶隐淡笑着摇了摇头,果断地提出了反驳:“不,大齐是天下人的大齐。”

谢元€€噤声,累日的重病令他面容枯槁,愁绪爬上眉头坠着,压垮了他的坚定,颤声道:“朕……朕真的已经尽力了。”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的背后有太后掌控,掣肘着他所有决策,以朔阳侯为首的贵族世家不断蚕食着他的财权,加之深信不疑的两位肱骨大臣包藏祸心,他也知道想要成为万古明君应当建功立业,可他能够将大齐维持到现在已是艰难。

为什么他不论如何还是比不过皇兄?

叶隐笑而不语,泰然伫立在原地,漠视着狼狈地卧病在床的谢元€€。恍然间回到半年前,他困缚于诏狱,经受百般后奄奄一息之时,谢元€€也是这么神态自若地来看他。

谢元€€在叶隐的脸上看到了讥讽,愤恨地想要出言斥责,可怒气涌上,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捂着心口猛地咳嗽了一阵,几欲将五脏六腑都震碎。

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就算无法成为明君,也不能做大齐的千古罪人,眼睁睁看着敌军入境,背上后世万代骂名。

谢元€€咳嗽了许久才平复,双手撑在床沿紧盯着陆寒知,喘声问道:“陆寒知,刺惕部与鞑瓦布王族突然异动,你可还有办法?”

曾经不可一世的君王,此时看向叶隐的眼中写满了哀求。

叶隐漠然回复:“皇上,陆家已无将领,下官无能为力。”

“不。”谢元€€紧追着说,“你是镇国将军府的后人,当年威风凛凛的陆小将军,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隐的眼中满是厌恶,“皇上,镇国将军府是被你亲手毁掉的。”

谢元€€霎时哑然,毫无血色的面容蓦然开始发烫,紧接着恼羞成怒地对陆寒知要挟道:“你身上还有朕下的毒,朕要是死了,你就再也拿不到解药了!只要你想办法平定边境,往事朕便既往不咎,还会封你王侯爵位!陆寒知,你必须帮朕。”

叶隐复述:“对往事既往不咎?皇上,你拼命遮掩的过去,是下官片刻不敢忘却的血仇。当年你屠戮镇国将军府,放任奸佞危害大齐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心中的怒意使得他双眼发烫,拼力强忍着想对谢元€€动手的想法。

“还有,皇上说的毒药,可是这个?”叶隐从袖中取出一瓶药,举到眼前仔细端详,幽幽说道,“下官有一好友医术高明,一看便知皇上当初下了什么毒,还顺手做了两瓶。现在下官手里就有一瓶,皇上不妨猜猜,另一瓶去哪儿了?”

谢元€€疑惑不止,“你什么意思?”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直候在殿中垂头不语的赵辛突然上前,对着叶隐恭敬一拜,正声唤道:“陆小将军。”

谢元€€不敢置信,手颤抖地指着赵辛,“赵辛,你在做什么?”

一直含胸躬身的赵辛,缓缓站直了身躯,睨视着病榻上的谢元€€,咬牙切齿地说:“或许皇上不记得了,十年前吏科给事中赵玎鉴与宫门前死谏,质疑新帝起义有异,被您拖至午门斩首。我就是赵玎鉴的儿子,赵昱昕。”

赵辛回身漫步走向谢元€€,边行边道:“司礼监每日严格检查皇上入口的吃食,但独独没有查看我给你倒的茶水。”

说着,他俯身拿起了摆在谢元€€床头的茶盏,于生前横,如敬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