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科给事中赵玎鉴郑重请求:“监正,我们今日来寻你,是记得前朝时,大人也在重压之下谏言。今日大人可否与我们一同上奏,恳请皇上远离佞臣,节省开支?”
辜远轼噤声不敢语,他的确也发现异常之处,可要是真的上奏谏言,不就是变相承认了自己当初对先帝和九皇子的指责都是错误的吗?
他亲眼见识过所有人将九皇子推上风口浪尖,再重重摔入深渊的残忍。
只要一想到被千夫所指的人换成了自己,辜远轼顿时心生胆怯,萌生了退意。
看着这样的他,吏科给事中赵玎鉴义愤填膺地指着他破口大骂:“若不是钦天监胡言乱语,先帝何至于此?九皇子何其无辜?现在你明知道他们都是身不由己,却为了保全虚假的名声,甘愿做个缩头乌龟!我看你们才是大齐真正的灾星!”
此后没多久,赵玎鉴、李帆带着所有愿意上奏的朝臣跪在宫门外谏言,高呼新帝愚政,为了皇位,陷害前朝忠良。
而回应他们的是速速赶来的锦衣卫,近乎没有任何审问,他们就被拉去午门斩首。
辜远轼不敢出门,生怕受到牵连,可后来的每一个日夜,他都深陷梦魇,所有人都指着他的鼻子骂,有先皇和九皇子、有百姓、有来找过他的大人们,全都在说他们都是被他害死的。
辜远轼满心的悔恨,痛哭流涕道:“殿下,罪臣知错了!奈何罪臣怯懦,无力与新帝反抗,便已告老还乡为由退出朝堂。听闻空山寺僧人因当年之事遭受劫难,罪臣便来到了这里,想一点一点地把空山寺重新搭起来,请求世人原谅。可不论老臣如何努力,这里还是回不到从前了。罪臣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殿下,就是死也无憾了!”
眼前之人与先帝太像,身边跟着的人又是陆小将军,所以他毫不怀疑此人就是当年的九皇子谢宁峥。
虽然他不知道九皇子是如何活下来的,但他愧疚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时机解脱了。
但叶辞川未如他所愿,眼中反倒多了几分嫌恶,冷呵一声后道:“你既已知道倒塌的寺庙无法恢复如前,就该明白那些已经发生的事,道歉得再诚恳也是无用之功。”
难怪叶隐方才只在寺外叩拜,想必也不认为这里是他曾经待过的空山寺。
叶隐叹了一声,起身道:“长安,我们走吧。”
一座寺庙而已,毁了再重建,它可以是各种模样,却不再是当年师父与师兄弟们都在的空山寺了。
叶辞川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嗯。”
在离开前,叶隐走到了吴道悲的面前,将一枚令牌递给了他,“承蒙道长多次相助,往后若有寒知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携此令牌前往穹山遮月楼即可。”
多年前,他们的师父非修同道,但做挚友,那么现在他与吴道悲也作先师之愿。
吴道悲伸手接下了叶隐递来的令牌,疑惑他与遮月楼是何关系,正想求解时,发现寺中客人已然离去,恍若从未来过。
他将令牌收好,对辜远轼俯身拜了一拜,从容道:“辜大人,若只为了赎罪才修佛道,此生怕是无法如愿,小道提点至此。小道如今已等到故人,便没有留在此地的理由,就此别过,福生无量天尊!”
“道长!”辜远轼见吴道悲从桌下拿出收拾好的包袱,明白他早已准备离开,连忙询问,“你要去哪儿?”
他来到空山寺时,吴道悲就已经在这儿了,是这位道长收殓了所有僧人的遗骨,此后时常会来寺里小住,偶尔会和他一起收拾废墟,却没想到道长是受人所托。
空荡的寺庙中,寒风萧瑟,枯叶衔着雨滴坠落,眨眼间铺了一地的败意。
辜远轼凝望着大门,丧气地跪坐在地,大殿中的石佛安然俯瞰着一切,不愿回复他的心声祈祷。
善恶丛生,世人皆苦,若背正道,神佛不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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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离开时一般,两道身影宛若夜风悄然飘入驿站,无声无息地回到了房中。
叶隐见叶辞川这一路闷声不吭,伸手轻抚他的肩头,温声道:“长安,我带你去那个地方是想告诉你,你不是灾星,前朝也并非世人口中那般不堪。那些不该由你背负的,我会一点一点替你讨回公道。”
叶辞川缓缓抬起头,凝望着面前的叶隐,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感到寒冷刺骨,那是一种被世人抛弃后身无一物的凄凉与酸楚。
他向前走了一步,俯身双手环抱住了叶隐,靠着他的肩头闷声道:“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好。”叶隐默叹了一声,轻拍着叶辞川的后背安抚着。他没有任何反抗,就这么由着长安一直抱着他,给了长安足够的时间纾解。
奸臣佞贼将自己的祸心归咎到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头上,冠自己一个正义之名,毫不在乎这个无辜的孩子在那场纷乱中失去了一切。
天际忽而一声惊雷乍响,积郁多日的雨云翻涌,掀起阵阵狂风,又一阵天鼓惊作,紧接着滂沱的大雨扰了窗外一地枯叶,不断冲刷着路面的污泥,几欲要将这世间的一切洗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