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在入夜后渐缓, 前方不远处就是衢州界碑。
绿绮一路上攒了一肚子话,终于忍不住开腔:“公子,我们接下来还是要去见姑姑吗?”
戚寒野点了点头。
四周起了雾, 夜里的一切都溶化在潮湿的青雾里,影绰绰的,成了一蓬蓬不同深浅的黑。
绿绮看不清戚寒野的神情, 只能听到他略显疲惫的声音:“可我来找她,她却未必肯见我。”
绿绮的小脸闻言皱成一团:“那可怎么办?以姑姑的手段与脾性, 她要是打定主意不见, 任天王老子来了也揪不出她。唉,到底是今非昔比, 若是从前, 多布出去些探子, 不出两日就有了消息,可自打公子与姑姑生分决裂, 退出了……”
“别急。”戚寒野安抚道, “我若实在找不着她, 就让她自己来见我好了。”
绿绮眼睛一亮:“公子有办法?”
“嗯。”戚寒野笑道,“你家公子总是有办法的。”
也对。
绿绮骄傲地想。
公子运筹帷幄, 智计无双, 这世上还没有能难倒他的事!
因这一句话,沉甸甸的心情总算轻盈了些,但不消片刻, 她又有些恹恹的, 望了望苍茫茫的四野,叹气道:“这一路来,各地方的官府都接到了拦截抓捕的御命, 入了衢州,少不得又被盯上,后头金羽卫又咬得紧,一时半会儿怕是撕掳不开,从前那些用老了的驿站多半也被姑姑接管,万一上了门却不认咱们,没得扫了颜面。我寻思着还是去找个干净点的农家借宿,无非多使些银钱,叫他们不得对外声张,只是一应屋舍饭食皆需从简,得委屈公子了。”
戚寒野斜倚树干,收了油纸伞,抖落水珠,无奈道:“都到这份儿上了,便宜行事就好,不用顾虑我。”
“嗯,那我先去打点。”
绿绮心里不舒坦,走出两步,想想竟是不放心,又回转来,提议道:“公子还是与我一道去吧,金羽卫鼻子太灵,缠人得紧,我担心……”
话没说完戚寒野突然捂着腰嘶了一声。
绿绮忙上前搀扶,焦急道:“怎的了?可是走动多了牵动了伤口?”
“多半是。”戚寒野道,“我还是就在此处候着,你快去快回就是。”
绿绮咬唇迟疑:“可是……”
“快去吧。”戚寒野催促,“放心,就算真与金羽卫对上,这点伤还不至于就让你家公子脱不开身,况且他们也并不想要我的命。”
也是。
这一路奔逃南下,绿绮也早意识到金羽卫不下死手只抓活口,上次被围,打斗中,一个不长眼的来不及收回刀口,不小心划伤了公子侧腰,脸上表情登时惊恐懊悔,僵立原地,恨不得立时横刀自刎,他周围的同僚也瞬间退开三丈远,生怕受了波及。
由此可见,公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在狗皇帝那里定交不了差。
想通后心下稍安,与戚寒野反复约定好时辰,才心事重重地离开,出发前又怕公子等她时饿了,特地从怀中摸出两块炊饼子塞给他。
戚寒野捏着那硬邦邦的饼子,不知想到什么,苍白的唇边浮起一丝轻浅的笑意:“还记得以前,做错了事被姑母罚禁食,你与绛萼便陪着我一同饿肚子,有一日你不知从哪儿偷来的炊饼,与我们分着吃了。”
“后来还被发现了,没得又多饿两晚。”绿绮吐了吐舌头,愁道,“唉,奴婢总给你们添乱。”
“没有的事。”戚寒野摸摸她的头,“那个炊饼是我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往后不论是何山珍海味,都不能与其媲美。”
绿绮一愣,鼻子泛酸:“公子……绛萼只是一时糊涂……”
戚寒野缓缓摇头:“她是聪明人,从不糊涂。”
绿绮无言,握紧了手中剑鞘,转身道:“待此间事了,我定要找她问清楚。”
绿绮走后,戚寒野将伞与炊饼留在原地,动身入衢州。
三日后,他与金羽卫于城南竹林遭遇,这次是由堂主狼朔亲率精兵,见面倒也还算客气,东拉西扯寒暄许久,迟迟不见动手,直啰嗦得戚寒野耐心告罄,抱剑打断他:“要么动手,要么走,废话少说。”
“侯爷何必难为我们?”狼朔皮笑肉不笑,“圣上即便在气头上也不舍得伤您一根毫毛,您就大发慈悲乖乖跟我们走这一趟,等到了圣上跟前,您认个错,说几句软乎话儿,什么事儿就都太平了,何至于弄得眼下这般鸡飞狗跳大动干戈的?”
戚寒野像是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只是默默拔剑出鞘。
狼朔也不得不收起玩笑神色:“早听闻侯爷身手不凡,狼某原也想正经与您切磋一番,只是共事一主,平日又各忙各事,良机难寻,今日侯爷既有此意,那狼某也不好拂了侯爷的意,只是点到即止,切莫伤了彼此和气……!”
话未尽,戚寒野就纵身来攻,招招狠戾,不留余地,直逼得狼朔步步后退。
狼朔边招架边暗自心惊,登时明白因何派出去的心腹一个个都束手无策无功而返,以威远侯的身手,杀他们一群简直易如反掌,能全须全尾地与他周旋到今日,虽伤不死,全靠侯爷大发善心。
手中的剑震得虎口发麻,百招之后败相已露,狼朔想起圣上叮嘱,咬咬牙,嘬起腮帮子吹了个口哨。
霎时间,四下埋伏的金羽卫一拥而上。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以多欺少什么道义脸面了。
“十人不行,就二十人,二十人不行就五十人,你们就是一人扯他身上一根布条子也能将人囫囵拖走,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