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坪有过一段治安非常混乱的时期。
小孩失踪、诈骗抢劫、盗窃打架……
总之频发的事故闹得人心惶惶, 在一起入室杀人事件后,每个家庭都装上了防盗窗和防盗门,有小孩的父母再忙也会接送孩子上学。
这种时候, 没有家长接送照顾的小孩就成了“异类”。
有些小孩子看似天真却伤人至深的恶意被无限放大,聚在一起议论嘲笑没家长接送的同学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
还在上小学的许乐眠很不幸地成为其中之一。
在他最需要照顾关心的时候,母亲和那时的男朋友, 也就是妹妹的父亲,正处于感情深厚的好阶段,一家三口搬去市里居住,把他留下来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跛了脚,种花种草都费劲, 更别说亲力亲为接送他了。
十多岁的许乐眠还不怎么懂事,只是潜意识里非常抗拒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妹妹,不喜欢和别人谈论自己的母亲,更不想让大家看到跛脚的奶奶。
没人接对他来说, 也是松了口气。
为了不被人询问家庭情况,他天天迟到晚退,这样等大家走完了, 就不会发现他是一个人回家的。
从学校到家,许乐眠要走一段很远很偏僻的山野小路。
白日里, 这条小路就跟被世界遗忘了一样人烟稀少,夜幕降临后更是寂静得可怕,有时等上一整天也难见一辆车的踪影。
那年十二月的某一天, 他因值日耽搁了时间, 放学后又不好意思拒绝朋友的邀请,在外面吃了晚饭,踏上归家之路时, 夜色已然将四周包裹得严严实实。
许乐眠走惯了这条路,平日里倒也没觉有什么不妥,可年末的深冬时节,天色黑得愈发早,一个人走在这阴森的小径上难免心里发毛。
幸好隔壁初高中部有个晚归学生跟他走一条路,许乐眠全程默默无言地紧跟在其身后,心里那点儿恐慌这才稍有舒缓,还好奇地打量起前面这个“学长”。
这个学长身量很高,比他高了半个头,但那么冷的天,身上还穿着秋冬季破旧的校服外套,肩膀被沉重的书包肩带勒着,甚至能隔着衣服看到瘦骨嶙峋的肩背,两条裤腿在风里跟枯叶一样来回摆动,好像里面啥也没有似的。
他应该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只是一直没回头,也没赶人,沉默地替这个陌生的弟弟挡住身前吹过来的风。
两人沿着小路缓缓前行,四周静得唯有脚步声在空气中回响。
就在许乐眠思考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忽然一道强光从田地里照在他们身上。
他难受地惊呼一声,还没来及抱怨,前面的男生已经跳下小路,往枯草堆里跑去了。
许乐眠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往那边看——
居然是一辆翻地里的车。
轿车四轮朝天,应该已经躺这很久了,那束光是在向终于等到的过路人求救。
许乐眠下意识往前走两步,跳下去的时候却犹豫了。
这片地荒芜很久,谁知道会不会有毒蛇毒虫?反正那个哥哥都已经跳下去了,他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许乐眠转过身,走了两步,可前面路还很远,视野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凉。
……还是等那个人回来再一起走吧。
他缩着脖子蹲在路边拔野花解闷,等了好久好久,腿都快等麻了,终于等到那道人影回来。
“你——”
“你好,可以麻烦你过来帮一下忙吗?”
男生苍白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骇人,明明正值胶原蛋白最充盈的青春期,脸颊却有些凹陷下去了。
许乐眠犹豫道:“我应该帮不上什么忙。”
“很简单的,帮忙抬一下车门就好。”男生说话很温吞,或者说是不熟练,平时肯定不常跟人交流,努力解释道,“有人被压住了,我卸不掉车门,没法把他们拉出来。”
可是我也卸不掉啊。
许乐眠瘪瘪嘴,看着他脏兮兮的裤腿,说:“我怕虫蛇。”
男生张开双臂:“我抱你过去,你只要帮我扶一下门就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乐眠也拒绝不掉了,只好不情不愿地搂着他脖子,被抱着往田地中央走。
男生和他想象的不一样,看着瘦弱,力气大得很,抱着他小跑起来都不喘气,飘起来的发丝有清新的洗发水味道,很干爽。
许乐眠好奇地问:“你家住的很远吗?”
“嗯。”男生话非常少,应完觉得不太礼貌,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三里多才能到我家。”
“啊……比我住的还远。”可能是遇到了同病相怜的人,许乐眠心里不知怎的好受了些。
不等多问,他就被放下来了。
“麻烦你抬一下这里。”
许乐眠扭过头,看到一片血污,惊恐地大叫一声。
“别怕,他们都还没事。”男生看出来他嫌脏,把外套脱掉,只留下里面的单衣,“你用这个抬,不会弄脏手。”
许乐眠狠狠咬住下唇,颤抖着手去接外套。
车门比他想象的重,不到三分钟他就没了劲儿,急着催促道:“你快一点呀!”
“后座有点卡了,再坚持……”男生顿了顿,“一下。”
他感到后背一沉,是车门压在背上的重量。
许乐眠手臂酸痛,不自觉地松了力气,把车门搭在他身上借力。
可他本人好像对这种“潜意识”行为毫无所觉,还在催促:“好了吗好了吗?”
“好,可以松手了。”
一个头发沾满鲜血的人被抱出来,看起来跟男生差不多大,双目紧闭,明显处于昏迷状态。
他被放下来,两人一起跌在地上,差点撞到许乐眠的脚。
还好许乐眠反应迅速,躲开了。
男生后背火辣辣地疼,估计已经被车门压出血痕了。
他喘着气看向门内:“叔叔,你……”
“先带他走,不用管我。”司机无法动弹,身边全是变形的尖锐车体,空间被挤压成一团,呼吸跟不上,说话都喘得很费劲,“快点,他血都快流没了!”
“……好,那我等会儿再来找您。”男生咬了咬牙,把昏迷的伤患背在身上,低头看过去,“你——”
矮他半个头的小弟弟张开双臂,等着抱。
“……”
他吞回没说出口的话,单手将人抱起来。
前后两人加起来将近二百斤,把他腰背压得快要折断,如果有第三个人在旁边看到,肯定以为他们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
可许乐眠被安然无恙地送回地面上,抬头看着男生,依然稳稳当当背着那个病患,快步朝前走去。
“走吧,我要把他送去医院,正好你可以回家。”男生说,“谢谢你帮忙。”
许乐眠很少收到“谢谢”,闻言有点开心:“幸好有我在吧!”
男生轻轻点头,步子迈得又快又大,需要旁人小跑才能跟上。
许乐眠没跑两步就气喘吁吁道:“你能不能慢点呀。”
“他等不及。”男生说,“前面就有人了,你……”
“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吧。”许乐眠总想到那声“谢谢”,决定好人做到底,“你去找人救那个大叔,我来看着他。”
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男生没怎么犹豫:“那麻烦你了。”
又是一声谢谢。
许乐眠开心地目送他离开,没看到对方打颤的小腿和双臂。
病人从急救室回到普通病房时,眼皮不安地抖动,终于有了意识。
许乐眠想跟这人聊一会儿,却听到隔壁床在讨论医药费。
他猛地顿住,心想等会儿医药费不会问自己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