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宋煦一路悄悄跟到乱葬坳。

他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侍从, 将那死掉的男人如同一个麻袋一般扔到沟里。

那可怜的尸体嵌在雪地里, 被随便几铲雪淹没。

没了。

等到侍从离开,宋煦让小春待在上面,自己就要下去看看, 却被彩秀拦住了。

“恩公……别下去。”

她冻得抖抖索索, 眼神却回复了一点清明。

“这是乱葬坳,下面脏……”

乱葬坳。

宋煦头皮发麻。

“所以就直接把人扔在下面!?连埋都不埋一下?”

彩秀茫然道:“为什么要埋?顶多草席一裹……附近会有野狗和一些吃肉的鸟儿来,丢下去的人,没过多久就成了白骨。”

宋煦半晌说不出话, 彩秀却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况且,这人, 我认识。”

原来这干瘦男人曾是县里的一个泥瓦匠。他普普通通,娶了个双儿,生了个闺女。

唯一值得一说的,大概就是他家夫郎的肚子不争气, 闺女之后再无所出。

五年前, 闺女十八了。家里见招赘无望,便想将她嫁出去, 左右一打听,便看上了附近村里的一家农户。

这家农户家底殷实,而泥瓦匠只有一个闺女,也拼命给她抬嫁妆。

因此这位新嫁娘,有了一场风光的大嫁。

那时钱三狗才刚在春阳县站稳脚跟, 没来得及干太多天怒人怨的事情。

他那日正巧上街,一眼就瞧见新嫁娘美丽的身影。她笑得一脸幸福,胭脂红妆让这个平凡的姑娘,在那一刻展露了惊人的艳丽。

钱三狗就那样起了心思。

于是他当街掳走新娘,让侍从把送嫁的人揍得无力反抗。

“后来那农户家带了十几个亲戚打上钱府,没想到钱府里的人狡诈地将他们请进去,关起门来杀了个干净。那泥瓦匠左右得不到消息,整日和夫郎在家哭,等了一个月实在等不了,便当街拦了钱三狗。”彩秀说道。

“钱三狗就说不知道,没了,人死了,烧了。泥瓦匠的夫郎受不了刺激,没多久就病死了,那泥瓦匠便疯了。”

小春问道:“那这么多年,钱三狗没有派人把泥瓦匠也杀了吗?”

彩秀摇摇头:“不知道。那泥瓦匠之后就不知所踪,不知道是藏在了哪里。我也是刚刚才认出来。”

说罢,她顿了顿,又道:“其实这样的事真的不少,只是后来少弄出人命来罢了。几年间,钱三狗除了不敢当街杀人,别的什么都做。”

当街杀人影响太坏,保不准百姓合起来打他。反之,只要在暗地里做事,乡下人见识短,许多都忍气吞声了。

宋煦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一时心里激愤,又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不能逃。

他紧紧捏着小春的手,小春感到痛了,却没有出声。

“小春。”

“嗯?”

“不管我们有没有钱,之后能不能混过去,都不能坐以待毙。我想把钱三狗弄死。”

小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夫君一直是有些惧怕的。

他是个好人,曾经活过的世界里没有这些血肉横飞的灾难,便也没有那种血性。

小春喜欢这样的夫君,让他感到安全。但他也喜欢说出现在这句话的夫君,让他感觉勇敢。

“钱三狗该死,总要有人弄死他。我能做的不多,如果要我提刀去砍,我别无二话。”小春坚定道。

宋煦沉重的心突然一轻。

“整天提刀提刀的挂嘴边……你只要给我生闺女就行了。”

小春一下子涨红了脸。

宋煦转头看着被白雪覆盖的乱葬坳,坚定道:“不光要弄死钱三狗,还要我们全身而退。”

——

钱小雨把莫世安领回了他在县城边缘买的一座小宅子。

莫世安看钱小雨娇小柔弱,便不自觉的有了几分保护欲,一路上护得人滴水不漏。

钱小雨心中窃喜,暗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莫世安是他随手搭上的线,谁知却结出这么一大颗果实。意外之喜,喜上加喜。

他眼珠一转,在路上想了好几个新法子来折腾,到了宅子就给人端水做饭,表现得贤惠极了。

他做惯了下人的活儿,也是这几年才稍微清闲些,因此那手艺比起宋煦之流高了好几个档次。

就比如宋煦包饺子,那就是个饺子,但他能包出个兔子猫儿,还要拿白萝卜雕个兰花来点缀盘子。

几样甜糕咸酥一出炉,手艺就知有没有,莫世安赶路赶了一天一夜,早就饿了,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张嘴一塞——“唔!”

钱小雨撑着下巴,坐在桌子旁边,一脸得意地笑:“怎么样?”

莫世安走南闯北也算吃过不少好东西,但不得不说,民间点心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多少提升的空间了。

甜口的软滑,咸口的酥脆,他倒了一盘下去才堪堪半饱,淡定道:“好吃,就是少了点。”

钱小雨愣了愣,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这个愣子,多夸我两句不会吗?你与其直接要,不如夸夸人,我们双儿都喜欢听好话……听了好话,你不说要我都给你再端几盘上来呀。”

莫世安:“…………”

钱小雨伸手碰了碰莫世安的头发,不敢碰实在了,对上对方冷静的眼睛,突然脸上一红。

“好嘛好嘛,我去做点当饱的。面条吃吗?”

莫世安笑了笑:“好。”

钱小雨煮了两碗面条回来,与莫世安分吃了。

然后他擦擦嘴,看了看天色。

“好啦,我要回铺子上工了。晚上说不定也不回来,你也不用避嫌。爱住这儿就住这儿,不爱住……哼你还不爱住?”

莫世安好笑道:“我没说我不爱住啊,怎么自己倒先生起气来了。”

钱小雨嘟起的嘴这才放了气,他欢快道:“好!那我下次回来,你还要在啊!”

他没有问更多,像个小傻子一样提了件衣服便笑着出了门。

牵着马,他没有去马掌柜的铺子,而是脚步一转,来到了钱府后门。

“我的爷啊你可算回来了!”宝临守在门口守了一整夜,此刻睡眼惺忪无比困倦,见到钱小雨像见了亲妈。

钱小雨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事,说吧。”

宝临帮他牵过马,愁眉苦脸的。

“老爷刚回来,发了大火了。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半路举着刀拦老爷的车架,还嚷嚷些不好听的话……让我们的人给弄死了。”

钱小雨皱起眉:“怎么又杀?什么时候又招惹了一个,我怎么不知道?”

“嗨,听说啊,是五年前那个……”

小雨一震:“那个小娘子的爹?终于找到啦?”

随后他又喜笑颜开:“那挺好啊,杀了不就完了,以后也不用再找了。了却我一桩心事。”

宝临撇撇嘴:“可老爷不高兴呢。那人骂老爷天杀的,该死,老爷觉得晦气……刚砸了十个碗。”

钱小雨漠然道:“砸呗,我们家差这十个碗不成。哼,他说天杀就天杀,老天杀了吗?死的还不是他自己,我们老爷命长着呢。”

说话间,两人到了钱三狗的院门口。

尽管院主人经常十天半月不着家,这院子仍然修得气派,打理得干净整洁。

此刻,房门口的一片翠竹边上,一地破瓷片。屋里传来怒吼声:“那老东西怎么还活着!?”

钱小雨深吸了口气,脱下披风让宝临拿着,脸上捏出一个笑,踏步进去。

“哪里活着,这不就死了吗?”

钱三狗一身肥膘,衬得钱小雨弱柳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