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强坐在医院花园的长凳上,出来走动的时间他大部分都呆在这里。一天一天的过去,对面的大楼一层一层的高起来,有工人攀爬在脚手架上,挥动着手臂。
“我记得你没上过架。”
“我是小工,没什么技术,主要就是筛沙、运沙、和泥、提灰桶,扛钢筋。”
罗永强慢慢的说,说完很久才抬头,看着他的客人。客人穿一身素净的套装,提着一个汤煲。她对着罗永强微笑,笑容修饰的很干净。罗永强没有过多的反应,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生活像是慢镜头一样播放着,他习惯静静的看着,过着。
许巧玲问他可以吗,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把汤煲仔细的摆在一旁。
“我跟的那个泥工师傅人很好,骂人嗓门很大,但是很照顾徒弟。他本来说好要教我抹墙了,那时候要是跟他学下去,也有一门本事。”
“我记得他,我给你送饭过去,他还笑话我。”
许巧玲陪着他回忆,微笑恍惚的浮起来,挂在两个人的脸上。过去,阳光耀得睁不开眼的过去,他穿着分不出颜色的背心,抹着汗跑到她面前,她把伞撑到他头上,把饭盒递给到他手里。
一盒白饭,切得细碎的腊肠,还有几片青菜。
那时候真是穷,穷的什么也吃不起。许巧玲说着,把汤煲抱到腿上,旋开,倒了一小碗递给他。罗永强看着碗里的参须,喝了一口,慢慢的往喉咙里咽。那时候的饭吃的很香,哪怕她菜里忘了放盐。
“我就是不明白。”许巧玲说,她声音很重,说出来的话像是埋了很久。“你爸爸他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喜欢一个人,然后他很有钱,许巧玲知道他是罗家大少爷之后有过窃喜,然后又开始惭愧,坚定的告诉自己是爱他,不是他的钱。她就是这么平常的一个
人,不清高,也不贪图,希望能和他过好日子。爱是什么她不明白,她跟他跑出去的时候以为可以凭着爱走下去,她的爱在一天天累积的人生里消失殆尽。
实在太苦太穷,看不到一点好的希望。
许巧玲手指中间夹着一根烟,吸进去,长长的吐了一口。罗永强转头看她,烟雾绕在她眼前,她的眼神里看得出疲惫。
这么些年,她的样子没怎么变,只是老了。
“这些年,我时不时想起你,我很后悔。”许巧玲也转过来,盯着他。不是后悔离开他,是后悔没有抓住完整的他,有钱有家业有规划好的人生的他。如果那时候,能留在家里说服他爸爸,想了无数次的都是这个假设。
罗永强笑,笑着摇摇头。
他从工地回到罗家,罗老头子接纳了他,还跟他说了两句话。小孩子懂什么?早就知道她是要走的,她要是能跟你过去这段,我就能同意她进来。
罗老头子不是狠,是太精。
罗永强把这句话吞了,合着参汤咽了,不告诉她。
“永强,重新开始吧。”许巧玲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到了这个份上别说爱不爱的,她忘不了他,他显然也没忘了她。既然都寂寞,做个伴吧。
许巧玲把空碗接过去,把手盖在他的手心里。
他家里的事情许巧玲这些天也都打探了,他留在这个地方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跟着她走。她这趟回来就是给父母办手续,要接他们过去。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让他决定。
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许巧玲来过之后的时间,罗永强陷入了持续的思考,仰靠在长椅上,闭着眼睛闻花园里草木的味道,听着隐约传来的施工的声音。有一阵他也想到了谢明宇,谢明宇小时候又鬼精又害怕的样子,谢明宇长大以后又硬又狠的拳头。
有的事情发生了,然后就会如影随形的跟着,跟到一生一世。
显然那不是换一个地方,换一群观众就能改变的。罗永强站起来,回到病房,穿上一身便服,然后从花园后墙的小门走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