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被蔺南星说得浑身一颤。
她张开嘴, 想要辩解,想要说话,却仿佛被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 让她无力发声,百口莫辩。
孙连虎眼见白锦的双拳死死握住,拳头上青筋虬结, 牙关紧咬的声音他这外人都清晰可闻。
那对明亮的眼睛也越发水润。
真的是快要哭了!
孙连虎急得要死, 挺身而出道:“蔺公!”
他叫了一声,见蔺南星锐利的双目看了过来, 立马缩了缩脑袋,声音变得小小的, 劝道:“咳咳……蔺公, 你就怜香惜玉一点吧,白姐一个女郎来军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怎么还要她回去再面对那些乱糟糟的狗东西!”
他痛骂道:“真的是白巡和那些狗官的错, 他们真不是人!你别逼白姐了!怎么能把好好的姑娘给弄哭呢!”
蔺南星撇了孙连虎一眼, 对这人的劝解无动于衷,道:“她既已决心来了北军,就不必再当自己是女郎了。”
孙连虎双目圆睁,难以想象蔺南星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蔺南星再不看他, 对白锦道:“咱家大抵能猜到白巡方才说了些什么。羞辱娘子军惑乱军心,不守妇道你们如今也差不多听习惯了……”他轻叹一声,低语道,“他是说了你在南夷战场上的遭遇吧?”
白锦的身子微微一颤,刺骨的寒意再次席卷她全身,就像方才在营帐内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一样。
她脸色苍白,手脚发麻, 眼神躲躲闪闪,几乎想把自己缩入地里,缩到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
孙连虎“啊呀”一声,连忙扶住白锦微微打摆的身体。
他心里有些怨怼,弄不明白蔺公八面玲珑的一人,为什么非要往人伤心处戳。
却没想到下一刻蔺公的话语还能更加锐利,不仅戳了白锦伤心处,还直接把那处通了个对穿。
蔺南星平静地道:“你受夷贼侮辱失贞,再无生育可能皆为事实,白巡做为你的义兄,他不帮你遮掩苦处,反倒用这些事来构陷你,是他品行不端。”
白锦难堪地合起眼帘,两串泪花从她的眼里落下。
此时此刻,这些事情真的再次被翻出,她反倒平静了下来,整个人像是死了一样,呼吸声也悄悄的,只有泪水一颗接着一颗,落到地上,冻成冰晶。
孙连虎恨不得一跃而起堵住蔺公的那张嘴。
蔺南星却还在继续道:“既然这些事已被广而告之,你便不必再耿耿于怀……”
“蔺公!”孙连虎实在看不下去了,抢话道,“你别说了,别说了!贞洁对女郎们来说这么重要,白姐怎么能不耿耿于怀!蔺公你别对她太苛刻了!她一路过来多不容易!”
他此前从来没见过白锦流泪,这么个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女郎,却被蔺公给说哭了!
孙连虎的眼里也急得蓄了泪水,声音里带上沙哑的哭腔,鼻涕都气得流了出来,冻在了嘴唇上。
蔺南星嫌弃地看了眼孙连虎,倒也没为孙连虎的不敬而生气,他平静地陈述道:“是没必要耿耿于怀,你们此刻早已不是在京城里过日子的普通百姓了,而是身处随时会与鞑子交战的边关,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兵士。”
“在军中不管是男人、女人或是阉人,统统只有一种人,就是能打仗的军人。”
曾经蔺南星南下监军时,耿信达为劝说他上战场,也说过这么一番话。
蔺南星的语气微不可查地柔和了些,劝解道:“白锦,偌大的北军里,没几个儿郎是不失贞的,就连小兵也大多召过军妓,他们更是生来就没有以身孕子的能力,你如今不过是和他们差不多了而已,你不比谁差了什么。”
“白巡今日以此来攻讦你,往后依然还会有人用这事对你说三道四。但你遭遇这些,不过是因为你和娘子军们如今对他们来说过于势弱。”
蔺南星道:“你若对那些人见一次打一次,亦或是你们手上的权利比他们大,你的能力比他们强,届时任何人都无法中伤你,也无人敢再来招惹你。”
白锦慢慢的抽吸了一声,结满冰晶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下一下地眨着。
她的目光定定的,眼泪却渐渐地停了,许久才凝结成团,落下一颗。
蔺南星说的话,虽有许多并没有安慰到她的心坎里,却也奇异得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宽慰。
似乎只是因为……
她在蔺南星的眼里,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兵士,并非女郎,也非郎君。
蔺公把她和普通的男兵们拿来比较,也鼓励她用权、用力来降服那些羞辱她的人。
也许蔺南星作为一个郎君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和他是个阉人也有一定的关系。
但这些话语,无疑让此刻的白锦心里面好受上了些许。
蔺南星见白锦把他说的话都听见去了,也感到颇为满意。
他是很看好白锦此人的。
白锦十七岁时能为了向义父报恩,舍身给阉宦做小;困顿后宅两年后,也能抓住机遇,毅然独自远赴边关从军。
这次北鞑犯境,凌傲雪想借此机会在举国范围内重建娘子军,白锦也未选择留在对女郎更为友好的南军里,而是挺身而出,来到了鱼龙混杂、对娘子军来说处境艰难的北军。
白锦的能力不差,心性也足够坚韧,缺少的只是足够强力的磨炼。
当然这个强力的程度,是对蔺南星自己而言的。
毕竟他一路走来,做过罪奴,做过家奴,也当过命如蝼蚁的无品宫人,如今还成了伴君如伴虎,又为旁人不齿的御前红人、天子大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