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四人哭成一片, 声音凄惨。
隔壁的几户人家里也有类似的哭声,可谓哀鸿遍野。
蔺南星见听不出其他有用的信息了,便牵着他的马又靠近了些, 在院门外大声问道:“有人吗,我赶路到这儿,肚子饿了, 想买口吃的。”
院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当家的汉子扬声道:“有的有的,稍等, 稍等!”
随后里面悄声说了几句“别哭……有钱赚……是好事……快擦擦泪……”等,就走出来个三四十岁的汉子。
男人脸庞黝黑, 身材精瘦, 鼻尖和眼眶还带着点红。
他尽力挤出个笑来,和善地道:“客人快进来吃饭,家里有杂粮馒头, 两个给一文钱就成。”
两个馒头一文钱, 是时价没错。
看来这户人家虽然穷得要卖田卖儿女了,但不是因为饥荒导致的……
也是,隔了十几里地的竹里村户户穰穰满家,没道理相隔不远的扬州就闹了饥荒。
蔺南星在南下前进过三司, 仔细查看过地方的计簿:扬州作为江浙一带的经济要地,近年来不论是税收、人口还是民情,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风貌。
当然,文书不可尽信,多数官员为了政绩,会在数据上进行相应的夸大。
而扬州的问题显然更多,否则吴王和徐威这两个地头蛇, 也不会把事情闹腾到朝廷里去。
蔺南星此次暗访不怕查出牛鬼蛇神的异象,只怕什么也查不出,他就还得一趟趟地在扬州地界里徘徊调查。
弄得和沐九如隐居都不痛快。
眼前的这家人身上显然有些遭遇,可以让他一探究竟。
蔺南星不作他想,当即栓了马,进了农户家里。
走进院落,这家人的经济情况便看得更清楚了:屋子起的不少,足有四间泥瓦房,可见之前也兴旺过,但院子里却空空落落,半点多余的陈设也没,留下的桌椅都是年份久远,破破烂烂的。
好几间屋子的门墙也破损了,缺口都是新的,像是前些日子刚刚受的打砸,还来不及修补。
蔺南星快速地扫了两眼,便没有失礼地过多查看,跟着农户进了堂屋。
他吃食要的不多,毕竟之后去别处调查兴许还得用上借饭的幌子。
蔺南星只讨了两个馒头,想了想,又让农户杀只鸡或拿些肉给他吃。
肉和鸡的要价可比馒头高上许多,可眼前的汉子脸上却殊无喜色,他尴尬地向蔺南说明,家中已无半点荤腥,鸡鹅家猪也全都卖完了。
且附近几十户人家通通都是如此,若想吃肉,就得去远处问地主老爷或是中等户买。
汉子愿意代劳,蔺南星却也并不是真要吃这口肉,他摆摆手道:“我听闻扬州物阜民丰,这才从北边寒州一路赶来,想在此地安家乐业,怎么你们村里中等户和下等户连鸡都养不起?还不如寒州。”
汉子道:“您若是在城里讨生活,那扬州确实是好地方,若你是民户……”他长叹一声,“唉……你若也是民户,就别留在扬州……要有法子去别处,哪怕去湖州、常州安家都好……”
蔺南星露出夸张的表情,紧张巴巴地道:“啊!这可真不凑巧,我确实是民户,路条都办到扬州了……阿叔,这是怎么回事,劳烦你同我说说,那两州和扬州相隔也不远啊,怎么就比扬州好了?”
汉子沧桑的脸上表情一言难尽,嗟叹道:“前几年我们扬州也是好的,连着好些个丰年,家家户户鹅都多养了两只,勤恳些的人家,还能种上两亩芍药或是蜀冈茶,都是我们扬州的特产,赚到的钱比边上几州的民户多上不少。”
他愤恨道:“可咱们扬州的那些狗官,定是见不得泥腿子过得也好起来了,年初时下了什么青苗法,非让我们向官府借钱买苗,收成时要多交两成利,只两多成利,咬咬牙也不是付不起,大不了今年扩大些种植面积,操劳些也能回本……”
他的眼眶蓦然一红:“可秋后收利的时候,朝廷竟又要多收我们二分利!交不上利官府就要没收我们的田,抓我们去服役,可就算交上了利,还得要我们继续借贷……”
他说着又淌下泪来,家里的一对儿女都快到适婚年龄,他本想一样要借了,干脆多借些,为儿女攒个婚嫁钱出来,如今却成了儿女的催命符。
汉子道:“四分的利,一年交两次,还有赋税要交……你说在扬州,这日子如何能过活……”
这样的事情在官场上并不少见,国家变动什么条例,受苦的大多都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