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仕棠,你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个人根本就不记得我了。

看着和他父亲谈论经济形势和欧洲天气的陆昀章, 文仕棠不无恼怒地想。

他果然喝多了。

外公养的金鱼还比他聪明些。

事实上陆昀章那天确实喝了很多酒,文仕棠走后他就靠在石头上睡着了,被找到的时候宴会已经结束, 回去后大被蒙头,当晚就断了篇儿。

事后虽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然而宿醉的头痛不允许他去回想, 索性抛诸脑后,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见爷爷养的海棠花成精了。

当天陆昀章在文家并没有多留, 只略坐坐就走了,期间那位漂亮的, 文伯父和文伯母的儿子,一直对他爱答不理, 貌似心情还不太好。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 不爱见生人,他想。

不知道那个小孩子已经气得不想和他再见面了。

半年之后,陆老爷子去世,文仕棠随父母去吊唁,他这才知道,其实陆昀章办生日宴的时候, 陆老爷子已经被查出患病,只是没有对外公布。

这大概就是陆昀章那天喝了那么多酒的原因。

灵堂里,文仕棠没有看到本该站在家属一列的陆昀章, 拜祭过后随口和爸妈扯了个谎说要去卫生间,实际上偷跑进了园子, 按照记忆找过去, 果然看到陆昀章坐在那棵海棠花树下, 手里夹着根烟。

这时是冬天了,周围景色寂寥萧瑟,海棠树只剩光秃秃的枝桠,空气寒冷而稀薄。

陆昀章认出这是见过一面的文家的小儿子,勉强笑了一下:“怎么到这里来了?迷路了?”

他穿着一身黑西服,连里面的衬衫和领带都是黑色的,英俊的脸上形容疲惫,眼里满是血丝,唇边带着浅青色的胡茬。

文仕棠忽然非常难过,他在陆昀章身边坐下,陆昀章没有像他一样躲开,而是反手熄了烟,似乎怕呛着这位娇贵的小公子。

文仕棠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恍惚地想,他家里,父亲在母亲的监督下戒了烟,印象中大哥从没这个嗜好,可文仕桑接手公司之后,他有一次撞见大哥偷偷抽烟,被弟弟发现之后保证戒了,虽然如此,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有人在他面前抽过烟,文仕棠曾经不解,这些人明知这个习惯不好,却为什么要沾染,就连一向自制力极强的大哥都逃不过,这一瞬间,这个问题忽然在他心底有了答案——也许是太难熬了吧。

许多年后,他在异国他乡因为创业压力第一次抽烟,脑海里都是陆昀章坐在树下抽烟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想要想尝试烟的味道。

眼前陆昀章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在他头上揉了一下:“小孩子不要学这些。”

他站起身来:“等着。”

随即迈着长腿走开,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两块糖递给他:“吃糖吧。”

这次文仕棠没有想着拒绝,而是顺从地接过来握在掌心,薄薄的糖纸上还残留着陆昀章的温度。

剥开一颗放在嘴里,他并不喜欢的甜味弥漫开来,陆昀章笑了,伸手拉他起来,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园子,陆昀章将他交还给他父亲之后就重新站到了陆江河旁边。

他是逝者的长孙,当家人的独子,再难过也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

文仕棠看着灵堂里站得笔直的陆昀章,突然觉得嘴里的不再是甜味,而是苦涩。

我原谅他不记得我了,他在心里说。

次年,文仕棠满十七岁,被送去国外读大学,虽未成人,却开始步入成人的世界。

在他十八岁生日到来之前很久,家里便开始筹备他的成人礼,预备向所有人正式而隆重地宣布文家幺子的成年。

生日宴是他大哥一手操办的,为表郑重,所有请柬皆由文仕桑亲手写好,再交给管家一家一家登门递送,表示自家小少爷将要成年,其父母并大哥诚邀诸位莅临观礼。

而文仕棠偷偷拿了一张请柬,模仿大哥的笔迹单独写了陆昀章的名字,掺在当中,管家去陆家的时候虽然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大少爷独独给陆昀章拟了一张,却也没有多想,当时陆昀章并不在家,便交由其父母转递。

其后陆家传来的消息,也是他们夫妇二人会携子登门。

文仕棠隐隐松了口气。

宴会当天,文家的庄园门前车水马龙,宴会厅里衣香鬓影,文仕棠随着大哥一起接待来宾,却有些心神不宁,似乎在隐隐地期盼着什么。

等到陆先生和陆太太的身影终于出现,将礼物交给管家,笑吟吟地摸着文仕棠的头祝福他生日快乐,却不见陆昀章身影,陆太太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儿子有事出去了,稍后便至。

文仕棠不着痕迹地抿抿唇,失望的同时又涌现了一丝希望。

然后直到他大哥宣布宴会正式开始,直到他自己上台答谢来宾,直到宴会结束,陆昀章始终都没有出现。

酒酣人散,父母和大哥都已经休息,文仕棠独自一人来到花园中,刚刚成年的心性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委屈。

后来他很多次都想直接冲进陆家把陆昀章揪出来,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出席自己的生日宴,明明答应了为什么又不来,他知道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有人等了他整整一个晚上吗?

夜寒露浓,他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热,两天后才完全退烧,几乎闹得家里人仰马翻。

不久假期结束,他返校求学,没多久,国内财经报纸刊登新闻,陆氏独子陆昀章毕业回国,入职恒都,任职财务总监,一起留学的圈子里对这件事也讨论的热闹,大家谈论的不仅是这人的年轻有为,还有他几乎透明的性取向。

彼时的文仕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解人事的少年,出国读书之后,脱离了家庭过于严密的保护,如陆昀章所说,他知道了男人和男人不仅可以跳舞,男人和男人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

何况该懂的人事,在他第一次见陆昀章的那个晚上他就懂了。

他思考了一整夜,再回国就和家里出了柜。

二十一岁,文仕棠毕业,回国经营晟璟,从父母那里得知陆江河和太太想要两个年轻人见一面的想法,他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