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章走后没多久, 陈艾卿从外面回来,看见文仕棠蜷缩在沙发上,羊毛毯盖住他单薄的身体, 眉头痛苦地皱起,他大吃一惊,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却只敢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怎么了?又头疼?”
文仕棠咬着牙,深吸一口气, 方才说出一声完整的话:“去, 去把他们研制的新药拿过来。”
陈艾卿心揪成一团,却不曾动作:“那个药之前实验中出现了明显的副作用, 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样还不好说,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文仕棠的手指深深陷进沙发, 声音虚弱:“拿来。总比我现在这个样子强。”
陈艾卿走到内间休息室, 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银色盒子,又走回来打开,里面装着五只银色的针剂,他取出其中一支,注射进文仕棠淡青色的血管,拔出后担忧地询问:“怎么样?”
过了大约十分钟, 文仕棠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陈艾卿松了口气,将他扶起来喂了一口水, 仍是愁容满面:“这要折腾你到什么时候?”
文仕棠拍拍他的手:“没关系。”
虽然知道这是这人要维持稳重而不至于让周围人一起陷入恐慌情绪一贯做法,陈艾卿还是窝火, 文仕棠瞥了他一眼, 打趣道:“不用担心, 就算公司换了董事长,以你的能力还是能稳坐大秘的宝座的。”
陈艾卿将水杯从他手里抽走,十分没好气:“你盼你自己点好吧。”
这时电话响起,文仕棠接起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唐继唯的声音压抑扭曲中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仕棠?怎么样?尝到我的杰作的好处了吗?”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唐继唯低声笑了一下:“不用白费力气了,就凭你团队里的那些人,根本研制不出能够对抗P1HK17的药物,所以,你准备好和我合作了吗?我以前有没有说过,其实我一直很欣赏你,要看着你英年早逝,我是很不忍心的,仕棠,学长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文仕棠语气冷硬:“你相信你的‘杰作’,我相信我的团队,输赢未定,你最好不要夸口,免得日后尴尬。”
“看来你还是嘴硬啊,和当初一样。”
“好,我等着你来求我的一天。”
挂断后的电话被文仕棠随意地扔到一边,他揉了揉太阳穴强行压下心里涌起的烦躁。
第二天严珑没有回来上班,第三天还是没有,直到周五,严珑方才出现在办公室,低着头,时不时怯生生看一眼文仕棠,文仕棠专注盯着电脑屏幕,把他晾在那里,严珑不敢走,也不敢上前,被晾了十分钟之后,才见那人抬起头来,好像才发现有这么个人站在这里一样。
“来了?”
“嗯。”
“我只收到了你第一天的请假信息,后面那几天怎么说?”
严珑眨眨眼,眼泪眼看就要掉下来了,却被文仕棠一句“不许哭”,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抿抿嘴唇,小声道:“文董对不起,你想怎么骂我都行,就是别……”
你别不要我了。
文仕棠叹一口气,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知道你从前没有工作过,但是既然进了这里,就要和所有职工一样按规矩来,按照公司规定,旷工了这几天虽还不至于辞退,但工资就别想了,知道么?”
“真的?”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怎么?你不想干了?”
“没有没有。”严珑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就好,去吧。”文仕棠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工作上。
“谢谢文董。”
他鞠了个躬,一步一步退出去,就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身站住,望向文仕棠:“文董,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问你什么?”
“我的身份,我的,过去……”
文仕棠反问他:“你想说吗?”
“我……”
文仕棠打断他的话:“是人皆有不能言说,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作为一个老板来说,我应该关注的是你未来的能创造的价值。”
每个人都有无法示人的伤疤,自己知道其中苦楚,又何必去揭别人的伤口。
看着端坐的文仕棠,严珑忽然无比触动,在所有人眼里,这人就像是一个没有弱点,永不倒塌的山峰,可是此刻他知道,他有着鲜有人知的柔软的一面,恍若神明一般。
他几乎要真的哭出来,哽咽着嗓子问:“您真的相信我还有价值,还会有未来吗?”
文仕棠指指他:“我相信,但是只有我相信没有用,要看你自己相不相信,以及怎么去做。”
“年底了,别让你艾卿哥哥每天哭着工作了。”
严珑破涕为笑:“我明白了。”
没过几天是晟璟的股东大会,要通过分红方案批准预算等等一大堆繁杂的事情,文仕棠作为董事长出席,一进会议室,就见到了一个万万不想看到的人。
陆昀章一身西装革履,百无聊赖地坐在股东席上,一见到他,竟然还微笑起来,努力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是了,当初决定结婚之后他转给了陆昀章百分之二的公司股份,陆昀章则转让给他相同份额的牧唐股份,离婚的时候陆昀章死活不同意转回去,很难让人不以为他等的就是今天。
在座的股东,尤其是控股比例较高的股东,知道陆昀章身份的,都在心里犯嘀咕:股东大会,这位董事长的前夫来凑什么热闹?听说这俩人离婚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该不会是来找茬的吧,一会儿会不会打起来?要不要提前叫保安?
他们在商场多年,人人都听说过那么一两件夫妻二人在股东大会上互相殴打导致会议进行不下去甚至几年都开不成股东会的故事。
而文仕棠只是几不可查地皱眉,然后彻底地把这人忽视,毕竟只是百分之二的股份,累死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出乎意料的是会议过程中陆昀章一直没有作妖,相反表现出来超乎寻常的耐心,还积极地以股东身份对以文仕棠为代表的董事会的各项决定表示了坚决的支持,唯独有一点让所有人都不忍直视,这位恒都的总裁,牧唐的最大股东,董事长的前夫,全程眼都不眨一瞬不瞬地盯着文仕棠,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花来。
然而除此之外没有生出其它是非,股东们也就放下心来,董事长被多看两眼就看吧,遇人不淑就是这样的。
会议开到一半,文仕棠的发言停顿,用手帕捂住鼻子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
他迈着长腿来到卫生间,鼻血已经浸透了手帕,血混合着水龙头里的水在手池里混成一滩血色,持续不断地蔓延开来,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止住。
他最近一直靠早起注射研究团队的新药来维持身体,然而陈艾卿之前说的副作用在第一天就见效了,他几乎吃什么吐什么,最后只能进食流质食物,时不时的还会像现在一样流鼻血,然而头痛却还是时不时发作,庆幸的是不再那么频繁。
文仕棠扯出抽纸盒子里的纸巾擦干净脸,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第一次生出了一个念头:我会死吗?
他对不起他爸妈还有大哥,他从出生开始便享受了最优渥的物质和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爱,最后却要以这种方式先行离去,简直是个不孝不悌的人,他们会责怪自己吗?会原谅他吗?会很想念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