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白茫茫一片,祝予怀身轻如羽,茫然漂泊着,不知自己身在何界。流云回合处,有一古树立地参天,枝干如雪,树下坐了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冲他遥遥一笑,似乎等候已久。
祝予怀不禁喃喃:“我这是阳寿已尽,见到仙人了吗?”
话音刚落,虚空中“啵”地浮现出一把长弓,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祝予怀捂头看去:“?”
落月弓恨铁不成钢地绕着他转了一圈,抵着他的背,把他用力往前推。
树下那老者失笑一声,示意他到身边来坐,说道:“我姓何,名攸,不是仙人,只是一缕残魂罢了。这里也并非真正的轮回往生之境,而是你的梦境。”
何攸?锻造了落月弓的名匠何攸?
祝予怀看着落月弓落在老人手中,像只猫儿似的蹭来蹭去,再看看周围仙境般的幻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何攸知道他心中困惑,主动解释道:“你身旁这棵树,名为‘契阔’,以人世八苦为养料,支撑六道轮回,落月弓就是用它的枝条做成的。它们同气连枝,你与落月弓有缘,便是与契阔有缘。”
“前世你死后,因为眷恋前尘,在坠入轮回时,执意逆向而行,引来了焚身的业火。契阔不忍心看你魂消魄散,从后推你了一把,这一推,就让你逆着轮回投生到了二十多年前……乾坤被迫倒转,光阴随之逆流,才有了你如今的这一世。”
祝予怀听得怔愣,契阔忽然垂下枝条,触到了他的肩膀。有莹白的光晕微微亮起,逐渐笼罩了他的全身。
祝予怀感觉有熟悉的气息涌入体内,惊奇不已:“这是……”
“别紧张。”何攸安抚道,“你被业火灼伤了主魂,又被轮回剥离了魂丝,魂体受损太严重。契阔耗费许久,才以落月弓为媒搭成了这个梦境,就是想把收集到的魂丝还给你。”
魂丝与主魂相融,祝予怀身上的病痛与疲倦逐渐消失,许多细碎模糊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他本能地想要看清,但随着他注意力的转移,落月弓支撑的梦境开始摇摇欲坠。
“魂丝归体,能延长你此世的寿命,但也意味着你会记起前世的所有苦难。切记切记,不可深陷其中……”
何攸告诫的声音逐渐听不清了,契阔树和云海的幻影黯淡下去,周遭有风雪声呼啸而至。
祝予怀的意识沉沉往下一坠,另一重熟悉而真实的梦境压了上来。
他抬起头,看见了大雪中的图南山。
*
方未艾收回了搭脉的手,看向守在床前的祝东旭和温眠雨,凝重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受伤,没有任何衰弱之相,脉象甚至比过去稳健了许多……我诊不出任何问题。”
祝予怀自吐血后便陷入了昏迷,距离易鸣背他回府,已经过去了快一天一夜。
药也用了,针也施了,祝予怀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就像是封闭了五感一般,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方未艾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人,蹙眉道:“他更像是陷在了梦魇中,自缚心神,不愿醒来。”
易鸣在角落里一个劲地揩着眼泪,哽咽地说:“公子肯定是受了刺激,不然好好的怎会吐血呢?都怪我,当时那么凶险,我就该拦着不让公子去城门……”
他越说越自责,埋着头泣不成声,德音不知怎么安慰,也跟着在旁掉眼泪。
众人心里都不好受,温眠雨憔悴得几乎坐不住,被祝东旭扶稳身体,轻声问:“是不是卫家那孩子出了事,怀儿心里想不开啊?”
祝东旭红着眼眶,低声劝慰道:“怀儿心胸豁达,即便一时困于梦魇,总会找到出路的。夫人,回去歇一歇吧,你都多久没合眼了,不能再熬了。”
他一劝再劝,扶着身形不稳的温眠雨起身,让乔姑姑搀扶着送回去了。
祝予怀始终昏睡着,方未艾将他的手掖回被褥,回头看着祝东旭,斟酌着问:“祝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祝东旭黯然地点了头,留下易鸣和德音在房里轮流照看,引着方未艾出了竹院,在僻静的庭院里停了下来。
方未艾开门见山道:“祝大人,卫家这事有蹊跷,今日朝堂上,可有人祸水东引?”
祝东旭一听此言,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的确有,不过被裴颂喝止了。”
自明安帝病倒后,朝政话语权皆由政事堂把控。今日早朝上,有人含沙射影,声称卫听澜能成功叛逃,必是京中有内奸相助,话里话外,矛头都指着祝家,就差暗示是东宫在背后指使。
但话到一半,却被裴颂打断了。
当然,裴颂并非出于好心,他只是明白事有轻重缓急,东宫谋反的证据还不够齐全,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没有意义。
卫听澜逃得太快,朔西数万兵马还牢牢捏在卫家手里,这种时候,比起往赵元舜身上泼脏水,更要紧的是商讨怎么对付朔西。
北疆兵权分化多年,长平军早就不是定远伯在时的光景,澧京三营八卫,更不是朔西突骑的对手。
东拼西凑地调兵去攻打朔西,根本不现实,但这么大的威胁摆在边疆,不除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