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小卡

要说拉姆如何如何伤害了胡特, 好像也不是,他对胡特的态度依然很好,可是标准上严格了好多。

要知道人和人交往, 不可能总是百分百要求对方的。球场上训练配合也一样,没有完美的球员, 只有互相兜底互相帮助的团队。

像拉姆这样的性格就更不会挑刺旁人, 他算得上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有事一定先反思自己。如果他选择勇敢地站出来说些什么,那这些话一定是能让大部分人都暗暗敬佩和赞同的, 不会是针对某个人。

但他今天就像拿着一个打分器似的,对胡特格外关注。

比如下午第一节课是模拟对抗训练,胡特没能及时回防, 还在一对一中失位了, 拉姆就半开玩笑地说:“这种球你可得盯紧点, 不然下一场可就悬了。”

让一万个人来听, 这也只是一句温柔提醒罢了。而且因为是拉姆说出口的,就显得格外真诚,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队友们都是一副赞同的表情。

陪练的门将希尔德布兰也没替胡特说什么, 擦擦汗像是默认了。

但凡不是性格很好、从来不乱讲人的拉姆开这个口, 胡特都不会一下子就焦虑起来。

很快就是喝水的间隙了,拉姆又和他道了歉,小声地给他透内幕:“对不起, 请不要因为我的话太紧张, 只是你知道情况的,教练们非常担心防线的稳定性,特别是面对那些速度快的前锋, 害怕一直像开幕式那样丢球,所以你要多加注意啊。”

“加油,抓住这个机会。”拉姆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就走开了。

他的脸涨红了,从知道梅策尔德可能要伤缺开始就一直极好的自我感觉忽然像个被针扎穿的气球一样爆炸了。

他觉得自己确实错得很大,并立刻担心起了自己不被队友们尊重和信任,在接下来的训练里更加努力了,拿出了吃奶的劲,希望自己不要再犯错。

但问题在于,没有人会不犯错的,哪怕罗纳尔多那样的盖世巨星也一样。而且在训练场上时错误一定是比在比赛中更多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如果在练习里过度关注自己的错误,那很快精神就要失衡了,在球场上偷感太重,脑子里想的全是我不能再丢人了,而不是如何踏踏实实地做好下一个传接球。

在训练中,很多“小意外”都会让胡特处于尴尬境地。例如,半场对抗模拟切换到小场地对抗训练时,边路随便递来几个尴尬的位置球,都得让胡特不得不面对防守失误的问题。

而对于很了解胡特的中前场球员来说,又轻而易举就能制造突破机会。

施魏因施泰格就不太踢面子球,在训练里把他给过爽了,活泼开朗地哈哈庆祝。如果换成他自己被防得过不去,他也只会急得跳脚,但并不会往心里去,所以情境互换,他也没觉得胡特会如何,反而只觉得好玩,然后哈哈哈地和他说明天我过你肯定就没这么容易了。

但胡特没办法轻松下来,一直在难过又有点惊慌地懊恼道歉,很快队友们全都感觉他有点状态不佳。

教练组对他的表现也不满意,克林斯曼日常抱胳膊皱眉头也就算了,助教勒夫的不满意是流于表面的,看起来像是快抠一块鼻屎下来丢胡特脸上那么不喜欢。

做人千万不要太擅长自我批评,别人哪怕没觉得你有那么糟糕,但依然会感觉到你的自尊心水平不够高,而后很自然地就会压过你一头,不管是欺负还是摆出架子安慰教育,都不会让一个实际上有自尊需求的人觉得好受,反而会恶性循环。

胡特就陷入了这样的恶性循环。

位置空出来了,他却完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胜任了,而且周围没有一个人肯定他,大家给他的感觉好像都是那种“哎,真是太倒霉了,他根本没法代替梅策尔德的”的淡淡失望和没有说出口的默默批评,很快他自己也开始这样想,并深信不疑。

深信不疑后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如何在短时间内,在下一场小组赛到来前让自己变成一个合格的球员?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他觉得自己今天已经用尽全力去训练了,可他还是处处都做不好,他简直浑身都是毛病!

他甚至已经不是在想什么首发不首发的事了,他现在是惶恐于自己好像根本没达到队友们的水平,是个拖后腿的家伙。那就算他舔着脸比赛,又能得到什么?他想给队伍做贡献,而不是拖后腿,如果因为他害得国家队失败,全国人民都会恨他的。

他们不会管什么梅策尔德伤了,胡特是没办法才上场,他们只会恨他,恨不得在纽伦堡再开一个审判法庭。几十年才遇到的本土世界杯,全葬送在一个垃圾后卫的脚下了,谁能原谅他?

彻底击碎他摇摇欲坠心情的是,回到更衣室后他发现自己把衣服落场边座位上了,不得不折返去拿,在走廊口却听到勒夫在留拉姆谈话:

“你觉得胡特还好吗,菲利普?训练里他接你的球总出问题。”

“哦,请不要太责备他,或是觉得他能力有问题。有几个球是我一开始就没给好位置,这不全是他的错。也许我们就是单纯不太适配,新阵容总是要磨合的。”

“其实也不能算新阵容,克林斯曼先生还在拿主意。我们这两天还有机会,可以再多试试。昨天你是大功臣,忙着庆祝,我就没叫你去开战术会,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们每个人的意见……”

“梅策尔德已经上不了了……没人能替代他……不如……更灵活的……”

胡特根本没勇气继续听,直接落荒而逃了。

卡恩在更衣室中纳闷地关心他:“怎么像丢了魂似的?不是去找衣服的吗?”

但这听起来只像新的教训,好像他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胡特没吃晚饭,他说感觉头疼不舒服,队医去折腾了好一通,餐桌上大家看起来没议论,实际上私下里都在叹气,感觉胡特是不是知道自己可能得替补梅策尔德,心理压力太大了。

卡尔则是在晚餐后喊拉姆一起去下棋,想和他单独聊聊。

他还在摆棋盘组织语言,拉姆就已经先从容地开口了:

“我没有在为你做任何事,卡尔,在我们讲话前,你一定要知道这件事。”

谈话还没开始,拉姆都已经把核心问题说完了。卡尔又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推倒白皇后,依靠回沙发椅里看他:

“我知道,但是——”

“那有什么值得苦恼的呢?觉得我做了不必要的事吗?如果我没得选,我也只能接受胡特,但既然我有,为什么我不选呢?”

拉姆替他把棋子重新扶起来:“不光是我有选择权,队里别的人也有,教练也有。”

“我选你,是因为你更好,仅此而已。”

他摊开手,示意卡尔先走。

卡尔不动。

“我想问的也不是这个。”

“karli,你对自己太残酷,但对别人却太宽容了。如果我今天这么对你,你只会咬紧牙关奋发,你不会在训练场上表现得那么差劲,也不会躲到屋里去——”

“但我完全能理解他,这一点都不好受。”

“我也能理解他,正是因为我理解他,我才会这么做。胡特是个可怜人,不错,确实是这样。他在切尔西蹲了三年冷板凳了,穆里尼奥的脾气把他的自尊心都磨没了,一点点风吹草动他就很沮丧。可人不能永远留在自己的困境里,可怜自己,又什么都不改变——我们都能理解他,但我们不会变成他。”

拉姆替卡尔下了第一步棋:“这就是区别,卡尔,人和人都一样,区分我们的是面对同样的问题时怎么选。”

卡尔久久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