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王宫后, 内侍迅速将我引入一间议事殿,这个议事殿是先王最爱用的九合殿,里面的所有陈设皆是先王所喜, 熊玦之前没用过, 没想到如今竟然重启此殿。
我刚走到殿外, 便听见熊玦愤怒的叱责声。
“个个都管本王要粮,可这么多年,楚国新得的土地大部分都分封给了各氏族, 这些土地产出的粮食一大半都捏在氏族自己手中, 如今国难当头,倒是全在问本王要粮了,真以为本王年轻好欺瞒, 你们身为本王的臣子,别一个个只管自己氏族的粮仓,倘若楚国没了, 覆巢之下也绝不会有完卵!”
众人齐齐沉默。
看来熊玦真的是气糊涂了,这样的话也敢没遮没拦往外迸了。
内侍趁机入内禀告:“禀大王, 令尹大人在外求见。”
“快传!”熊玦高亢的声音从里透出,我进入殿中,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们在诧异什么,是诧异老子昏迷三个月居然没去见马克思, 还是诧异我一身宽袖素衣没穿朝服。
这可怪不得我,秋荑那里没有朝服。
殿里挺热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屈云庸和屈云毅也在,还有很多生面孔, 看来熊玦的朝堂又扩充了不少。
我走到最前面,看见最前面一排站着的那个人,心里像停跳了一拍。
他算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可一半的头发都白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半的精气神,脸上再也不见当初那种自诩一张嘴能退三军的嚣张气焰。
他直直看着我,面带疑惑,仿佛在透过我的身躯探测我的魂魄,看看这壳子下的到底是屈云笙,还是楚天和。
“微臣屈云笙,拜见大王。”我对熊玦行礼道。
“快起,快起,来人,赐座。”熊玦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看着我,他双目发红,眼下青黑,看起来没少熬夜,整个人瘦了一圈,想必这段日子就没好好吃过饭。
我坐好后,其他人期期艾艾看着熊玦,熊玦稍微消了点气,便让众人散了。
薳东杨直到离开,目光都一直黏在我身上,熊玦让他今夜便回封地主持大局,所以我和他没机会私聊,他离开时,我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安心,可看他的表情,似乎很难安下这颗心。
等众人走了,内侍将门关上,熊玦才将头埋在桌上,忍不住抽噎起来。
“云笙,你终于回来了,他们个个都欺本王年轻,一心只为氏族专营,没有谁真的为本王筹谋,我……我比起父王……差的太远了。”
我沉默片刻,说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熊玦抬起头,两边眼眶都是泪:“你说什么?”
“他们为氏族专营也好,你比不上先王也好,在臣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熊玦盯着我,双眼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戒备,好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光是那股寒气都让人生出鸡皮疙瘩。
“我且问你,倘若楚国和中原诸侯一样,也是周天子分封的国家,如今周天下封地瘟疫横行,战祸不断,你做为楚国首领,是会选择倾尽全力去帮周天子,还是屯粮自保,以备瘟疫和战火波及自身时有粮可用?你说说看,你要如何选。”
分封制,不像集权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是百年后才出现的思想。
当年武王夺天下,将天下分封给亲戚和功臣,以血脉为纽带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控地制度——分封制。
而各国国君又依此制度,将国内土地分封给各氏族,各氏族族长又依次分封给宗族分家,在生产力低下思想不统一的时代,这样的制度是控制天下的最优解。
但所有制度都有它的另一面。
倘若遇到顺风局,这样的制度是正向刺激,但如果遇到逆风局,每个国家、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土地和人口,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自扫门前雪,选择明哲保身这条路。
熊玦不如先王的凝聚力,所有氏族都在观望和怀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虽然各氏族每年都要向王宫纳贡,但那种收成账本,要做假简直不要太容易,别的不说,就是屈氏每年上贡盐税,都有两套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