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人这个生物是不是很矛盾, 有时候为了保命可以抛弃一切,有时候又可以为了一切抛弃性命。
我跪在众人面前,默默承受着棍棒加身之痛, 心里却是澄澈一片。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 我好像已经习惯他们的思维方式了。
国家、君主、氏族, 桩桩件件都在性命之上,我也好像从一开始的保命为上,到如今变得有点不太珍惜这条命了。
口中一阵腥甜, 我呕出一口血, 屈夫人终于承受不住,跪在地上抱住了屈云池的大腿:“够了!老爷,你是真的要打死他吗?笙儿是我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孩子, 他是有错,那同样也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枉背天纲先后嫁给你们父子二人, 生下他……当初老家主去世时,妾就该随老家主一同去了, 也好过今日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活活打死,都是妾的错, 都是妾的错……”
她的哭喊声充斥了整个大厅, 悲怆无比,我心中一凛, 暗暗握紧了拳头。
怪不得屈云池和他的几个儿子都有云字,原来他们按氏族的辈分来讲,真的是同一辈的。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纲常伦理是怎样的,历史上确实有不少父妾子继的荒唐事,这个世界这么古老, 发生这样的事似乎也并不稀奇。
可怜的却是屈夫人,可能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选择的权力,只是个任人支配的玩偶,如今却为了自己的儿子在众人面前自揭伤疤,我虽然不是真正的屈云笙,但也感到喉咙一阵阵涩然。
身后的棍棒丝毫没有减弱,我感觉自己脊梁骨都快被打断了,终于在一棍之后,我喷出一大口血,染红了前面的一方地,我把头埋低靠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儿啊!”屈夫人尖利的叫声终于打动了屈云池,他示意家丁住手,对我厉声道:“屈云笙,你犯此大错,当离开屈府前往屈氏老宅反思己过,没我的允许不得再踏足屈氏半步!你今晚就滚,你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屈氏的,除了身上这件衣裳,什么也别带走。”
我艰难回道:“是,云笙遵命……”
我想试着站起身,却发现后背很痛很痛,尝试几次无果后,屈云池喊了何伯过来。
最后还是何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木棍,递给我,一脸悲戚地说道:“四公子,老奴送你去屈氏老宅。”
“不准送,让他自己走。”
“不,老奴就要送……”何伯转头瞪了屈云池一眼,“四公子三岁之前,都是老奴成天守着他,带着他,教他学步,带他爬树,就连四公子的第一把小剑,也是老奴亲手做的~~~你身为家主,赏罚分明,老奴无话可说,可是四公子受这么重的伤,要是半路晕倒在路上被野狗啃食,那还有命吗?”
说着说着,何伯似乎来了气性,对屈云池怒目而视:“说什么氏族规矩,可容老奴斗胆说一句,若今日犯错的是若敖氏子弟,子湘大夫会这么惩罚吗?当初老家主在位时,可没有这般怕他若敖氏!我屈氏也是堂堂高阳苗裔,楚国大族,何时变得这般窝囊了。”
“丢人啊,丢人!”
“你……”
何伯扶着我,头也不回往外走,身后鸦雀无声,我们一步步走出屈府,此时天色已晚,屈府外空无一人,月色皎洁,有狐独行,似在寻找配偶。
我确实需要何伯引路,屈氏老宅在什么方位我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是郢都城扩建之前屈氏的老府邸,后来郢都城扩建,楚王赏了屈氏一座新的府邸,那个老宅便被空置了,这些年都被用来关押犯错的族人。
“公子,所幸老宅不算远,你坚持住,老奴几个月前去洒扫过,把上一位上吊自尽的族人尸首收拾干净了,将他一把火全烧了,那些骨灰都沤了肥,现下里面虽然空荡了些,收拾收拾也能住下,你且忍耐几日,等家主回过神来,一定会接你回去的。”
我听着听着,好像被人点了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简直有种想哭的冲动。
也就是说,老子现在要去住的,是另一位仁兄刚上吊自尽没多久的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