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礼部传皇帝口谕,下令诸考生开卷作答。
秋羲神色平静地提起桌案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水,见试卷封面印着“贞元二十五年乙丑科廷试”字样,他工整地在试卷封面上写下籍贯和姓名,这才打开试卷内页。
只见文题写道:
“制策曰:昔始皇扫六合而统八荒,振长策而御宇内,书同文车同轨,使举国量一,兵强力壮,威震天下而蛮戎不敢犯。自□□攘外安内,立纲陈纪,行伍少壮戍于边陲,百姓黎民安居乐业。夫治天下之道,在稷与戎,民富则兵马壮,力强则蛮貘皆惮,观之历朝,此理甚明矣。然则田有肥瘠,天有旱涝,将有谋勇,卒有壮瘦,马有骏驽,兵有长短,今北有戎狄骚边,南有倭贼闹海,何以积仓禀而强兵马,练雄兵而攘外患欤?朕自袛承祖宗大统以来,日夜优思于稷戎二事,尔诸士子博古通今,必深知其道矣。其具以对,唯务直陈,论之以稷戎之策,毋忌毋隐,朕将亲览焉。”
秋羲看完整篇策问文题后不禁微微一笑,果然跟柳郁推测的一样,殿试这篇时务策是有关边防的问题,而且一南一北两厢顾及。
他拿过草稿纸,正要落笔,忽然想起来这次贞元帝会将一甲三个名额点给谁还有一番说道。
上个月会试放榜,榜上前三名是柳郁和他还有何长安三个南卷考生,听柳尚书说,南北两派官员已经为此在早朝上吵过不下三回。
北派官员弹劾南派考官徇私,故意只向主考官推荐南卷。
南派官员反劾北派官员污蔑,三份拿到前三名的南卷实至名归。毕竟会试只限制了南北两卷考生的通过人数,却没有限制两方名次,所以只要考生自己的文章够优秀,不管南卷考生还是北卷考生都能夺得魁首。
最后贞元帝被两派官员吵得不耐烦,索性称病罢朝两日,此事才暂时告一段落。
所以这回殿试一甲的三个名额多半不会再出现南卷考生独占的情况,那最后一甲要么是一个南卷考生两个北卷考生,要么就是两个南卷考生一个北卷考生。
秋羲心道:“含章已经中了解元和会元,只要他正常发挥,这次殿试拿下状元是没问题的,而且在位期间如果能出一个三元及第的名臣,贞元帝是肯定乐见其成的。”
所以状元的名额需要提前除开,那么就只剩榜眼和探花了。
秋羲看着空白的草稿纸,单手支着下巴,心想,他和柳郁都是南卷考生,那他现在如果想拿下一个一甲名额,最终的一甲归属就会是两个南卷考生和一个北卷考生。
他先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会试榜上见到的那些北卷考生,发现一名叫陈长寿的考生极具竞争力。
此人已经年过七旬,光是能囫囵着坚持完九天的乡试和会试,就不难看出他是个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的老头,再加上这人名字叫陈长寿,对贞元帝这个姓陈的皇帝来说可是寓意大好啊。
历史上不仅有皇帝因为考生长相调换过一甲的人选,也有皇帝因为考生姓名不吉利更改过人选。
秋羲越琢磨越觉得贞元帝这个信玄学的还真有可能点陈长寿进一甲,那有余地的一甲名额岂不就只有一个了。
“这次的策问有关北方边防和南方海防,从题目上来看南北卷考生都能占一分便利。”秋羲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脸颊,“不过倭寇问题始终绕不开沣州府,会试的时候何兄一个渠州府的读书人能就沣州府的倭寇问题写出第三名的文章,定然是学识不俗。”
而秋羲自己上次会试能得第二名,多半是那篇策论文章正好对了考官偏好,加上有那艘战船图纸在,这才从众多试卷中脱颖而出。
看来他这次想要拿到一甲名额,想必是要跟何长安的文章较量一番。
“对不住了何兄,这次的一甲名额我一定要拿下。”
秋羲唇角微扬,已经盘算起要怎么借助贞元帝的偏好来投点机,取点巧了。
殿试的阅卷和会试的又有些不同,殿试的主考官相当于是皇帝本人,但殿试阅卷时间相对较短,皇帝是不可能像策问文题中写的那样把一百多份考生对策文章全都“亲览焉”。
所以殿试的阅卷环节里安排有读卷官,出任读卷官的上有一品三少及各部尚书,下有五品学士及寺卿,这些读卷官便是负责评审考生殿试的对策试卷的。
不过一到五品的官员是不可能同时全都被点来做读卷官的,所以殿试的读卷官人数有限,面对一百多份文章也只是看过后便粗略分作三等,再呈交给皇帝做最后定夺。阅卷流程走到皇帝这一步,主要就是定下状元、榜眼和探花的人选,其他名次基本不会再改动。
柳郁的父亲柳怀仁作为礼部尚书本来也该是读卷官中的一人,但因为柳郁参加此次科举,所以柳尚书从一开始便申请了回避,全程都未参与出题和阅卷等事宜。
“不对啊,”秋羲的视线落在文题第三句话上,心想,“稷与戎?按贞元帝这么些年来求仙问道的架势来看,这里该用‘祀与戎’才更符合贞元帝人设才对,难道大臣们拟好题目之后,贞元帝连看都没看过?”
难道贞元帝这个做柳郁姐夫的最大主考官也要回避不成?
秋羲忍不住挑了挑眉,差点没憋住当场笑出声来。
回避什么的,贞元帝是肯定不会回避,只能是他根本就懒得看大臣们拟好的文题。
贞元帝坐在奉天殿上首,望着殿下第一排坐在柳郁旁边的秋羲看着试卷一会儿双眉紧皱,一会儿捂嘴忍笑,好半天却没见他除了籍贯和姓名外写过别的字。
“他为何还不作答?”贞元帝招来随侍在侧的孙公公,低声问道。
难道是今科的策问太难了?
可是坐在旁边的柳郁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字,其他考生虽慢一点,但都已经落笔。
孙公公常年伺候贞元帝,当然知道他这么问不是在责怪秋羲答题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