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二丫急道：“你胡说！明明只有五……”

“那我要朝罗家反悔，不得给人家一点儿补偿啊？”毛毛爹粗暴地打断她，“老子还亏了呢！”

姜天成耸耸肩, 刚想说十两就十两, 却被看透他想法的方屿拦住了。

方屿示意他等一等，对二丫道：“就算姜少爷要买你, 这钱也不是给你爹的。你若是想通了, 愿意离开你爹自己出来谋营生，这卖身契便算是你与姜家签的, 姜家自会护着你。否则……以后再多的忙，我们也帮不了了。”

毛毛爹在旁听得气急败坏，又奈何方屿不得, 只得在旁边嚷嚷：“你休想！你生是我毛家的人死是我毛家的鬼！你这个不孝女……”

“别吵吵, ”姜天成威胁地冲他举了举拳头，“让你女儿自己想。”

毛毛爹瞄了一眼姜天成身后的方屿，害怕地咽了口唾沫，收声了。

方屿柔和的目光投向那只在空中挥舞的白嫩小爪子，忍不住勾起嘴角——

嗯, 孩子真可爱。

这一回, 二丫没有再花很久的时间犹豫。

大约是方屿那句“以后不再帮忙”让她痛下决心, 来到姜天成面前躬身道：“那从今日起, 我就将我自己卖身给姜家为婢, 还请姜少爷收下我吧！”

姜天成点头道：“成, 你先回去收拾收拾，等会儿就跟我回府里, 我让姜管家安顿你。你放心, 日后你倘若有想嫁的人了, 便同管家说一声，我允你自己做主。”

二丫愣怔了半晌，终于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喜悦哭声：“谢谢少爷！谢谢少爷！二丫给您磕头了！”

毛毛和他娘也痛哭流涕地赶过来朝姜天成道谢。

人群开始七嘴八舌地夸起来：“姜少爷真是个大善人呐！”

“哎唷真羡慕，进姜府做丫鬟不比在庄子上干这些苦活累活儿强多了！”

“就是！以后谁再说咱家少爷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

姜天成长这么大还没应付过这种场面，当即不自在起来，扭扭捏捏躲到方屿身后，拉着他的衣角道：“哎呀，事情都解决了，快走快走，好吵。”

方屿看他微微发红的耳尖，心里软软的，温柔地笑道：“好，少爷。”

一片欢腾中，再没有人去管毛毛爹是在喊“钱必须得给我”还是“你们不能走”了，高高兴兴簇拥着姜天成走得飞快。

等只剩他们两人时，姜天成才将刚刚的疑惑问出口：“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把钱给二丫她爹？十两银子又不多的，我有钱。万一要是她不答应离开他们家呢？”难不成真就不管了？

“你觉得毛叔是个什么样的人？”方屿反问他。

“干嘛叫他叔，他不配，”姜天成鼻孔出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脸的无赖。”

方屿点头：“没错，这种人贪婪成性，喂不熟的。少爷这次把钱给了他，他便会觉得少爷心善大方，他日钱花光了，说不定又会以二丫为借口来打少爷的主意。这是个无底洞。”

“除非二丫自己能认清这一点，狠下心来脱离毛家，否则她一辈子都逃不出她爹的手掌心。不仅如此，她既成了姜府的人，她的麻烦也会成为少爷的麻烦。与其这样，还不如就不要帮她了。”

姜天成像是不认识般看了方屿好一会，看得方屿都开始不好意思了，才慢吞吞地说：“我还以为，像方屿哥这么热心肠的人，不会说出这么冷酷的话。”

明明先前还为了救这姐姐失约了他的生辰呢。

方屿笑了，“少爷快别折煞我了，我哪里是什么热心肠？不过是看在大家乡邻一场的份上，拉了她一把而已。我一个外人，再多也爱莫能助了。再者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想要脱离苦海，总不能光靠别人，也得自己愿意付出代价才行啊。”

救一次两次倒还罢了，要是指望着以后次次都靠他或是姜家出手，那肯定不成的。

“少爷，今后你在外头再遇到这种事，可不能这么大方了，”方屿又叮嘱姜天成，“凡事要以自己为先，别为了帮别人，倒给自己招麻烦。”

姜天成葱白似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问：“那我呢？”

方屿一愣：“什么？”

“若是我有朝一日也身陷苦海，要你一次两次三番五次对我伸出援手呢？方屿哥也会变得这么无情吗？”姜天成说着玩笑话，眼睛却眨也不眨盯着他等答案。

方屿皱了下眉，像是下意识对这话感觉不适，道：“有我在，不会让少爷陷入苦海的。”

姜天成：“………”

他嚷嚷道：“假设啦！就是假如呢？”

然后偷偷摸了下心跳有些快的胸口。

方屿这回一刻都没有停顿，他看着姜天成，目光灼灼，认真说道：“既是为了少爷，那千千万万次也……”

“在所不辞。”

如果不是姜天成，上辈子的他只能在死后曝尸荒野，魂灵想必会日日在黑暗中游荡，不得安宁。

重活一世，姜天成就是他全部的意义。

只是伸出援手算什么呢？赴汤蹈火他也心甘情愿。

姜天成怔怔地望着方屿，好像掉进了对方深邃的眼睛里。

在那温暖缱绻的漩涡中，他仿佛听到虚空处有两个声音在争论不休。

一个声音说你不是知道的吗？每个人的感情和付出都是有限的，超过那个限度就要收回要变质了——除了娘亲，世间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能为了另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另一个声音却说，可是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对你的，你明明看到了，相信了，还在害怕什么呢？

姜天成想不明白，明明来福也对他这样好，可是他面对来福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些七上八下，瞻前顾后的纠结。

不过是交个朋友，为什么要如此在意呢？

方屿见他呆呆的半天不说一句话，心下奇怪，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温热的触感让姜天成激灵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忽然看见方屿身后有人推门而入，瞬间坐直了身体，大声道：“对！我就是想去看兔子了！我们快走吧！”

方屿：“？”什么时候说兔子了？

然而姜天成也不管，起身就往外跑去。

进门的是李一树，他一边侧身让过朝姜天成，朝他的背影作完揖后又拉住后面的方屿，压低了嗓音道：“表弟！你刚才跟姜少爷在屋里干嘛呢？”

方屿茫然：“什么干嘛？在说话啊。”

李一树一脸惶恐：“你还想骗我，我都看见了！”

方屿一顿，狐疑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李一树颤颤巍巍指着他：“你、你伸手打少爷的头了！我说你也太胆大包天了！那毕竟是咱主子，就算跟少爷关系再好，也不能瞎摸老虎屁股啊！”

方屿：“？？？”

他推开李一树，面无表情地说：“表哥，我看得空要么你也去学堂念念书吧。”免得像现在一样，说话颠三倒四胡言乱语。

李一树看着方屿留给他的冷酷背影，气愤地拍了下大腿，什么意思，有了少爷就嫌弃他了是不是？！

姜天成走得飞快，等方屿追上时，人都已经躺在兔子窝里了。

几十只灰褐色的毛球散落在干草堆上，姜天成怀里抱了三四团，头旁边还蹲了两团。

没错，几十只。

从姜小少爷口里逃生的小花和小黑，已经勤快地生出了几十只小兔子。

方屿不得不特地在犬舍旁边的空地上重新开辟出一块地方，铺上干净的麦秆和干草，用栅栏圈起来，专门用来养这些小东西。

姜天成倒是喜欢得紧，每回手里摸着毛茸茸的时候，会短暂地忘记对烤兔肉的渴望，但方屿却有些犯愁。

因为实在太多了。

他看了一眼又在小黑身上辛勤运动的小花——显而易见，接下去还会更多。

“少爷，你没事吧？”方屿走到他面前蹲下。

有小兔子挨着他的裤腿蹭了蹭，被方屿无情地扒拉开。

姜天成专心致志揉着兔毛，全然没了方才那点异样，正拿菜叶子逗弄着其中一只小兔，道：“没事呀。”

方屿看他面色的确白里透红，放下心来，又问：“这些兔子怎么办？就这么一直养着？”

就算姜天成日日要求兔子大餐，也没法把它们都吃光。它们会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多，说不定很快连庄子的其他地方也要被兔球军团占领了。

姜天成随意道：“你说了算啊，反正这些兔子又不是庄子里的。”

准确地说，小花小黑是方屿送给姜天成的礼物，那它们的后代理应也属于姜天成的。

不过姜天成显然只是想玩，对拥有它们没什么兴趣，方屿便成了真正的主人。

“要不等再大一点把它们卖了吧，”姜天成建议道，“这么多，还能给你赚不少钱呢。把我的小花小黑留着就行了。”

他还记得方屿一整个夏天都在为了挣钱四处奔波，这不正是好机会？

方屿想了想说：“也行，但毕竟是在农庄里，养兔子的地和粮食也都是姜家的。我得去和管事的说一声，回头卖兔子的钱交一半给……”

不等他说完，姜天成坐起身，怒其不争地戳了戳方屿的脸颊：“这是我的兔子，你养出来的把钱交给他们作甚？平时看着怪机灵的，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这么老实呢！”

方屿：“…………”

少爷，你是不是忘了，这是你家的庄子？

*

方屿这回没听姜天成的。

小少爷自来任意妄为，只是因为把“赚钱”这件事当作好东西，所以想一股脑儿塞给方屿。可方屿并不希望为此引起姜管家和其他人的一丁点不满。

毕竟，他还指望着能在姜家跟前表现得好些，多得些赏识。

——他没有放弃进入姜府就近照顾姜天成的渺茫机会，这一点，始终要排在别的事情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