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宝珠,你现在要不要掉头回去啊?我哥肯定还没走。”卫宵嚼着饼干,吊儿郎当里藏着几分正经之色。
神经从邱宝珠的耳际开始一根根麻掉,他开口,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奇怪的声音,喉管里炸开了一个气泡,阻塞了他的发言,他往下使劲咽了咽,却如同咽下一块巨石般艰难。
“放假我会抽时间回来的。”他不知道在自己说了句什么。
卫宵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邱宝珠深吸一口气,“他是他,我是我,他生病了应该看医生,我现在要去读书了。”
卫宵已经开始不可置信了,并且越发地感到不可置信,因为邱宝珠的反应不该是这样。
“可是,我哥是因为你才生病的。”卫宵停下了咀嚼饼干,似乎是在惊异邱宝珠明明被卫樹那么热烈地爱着,却能在卫樹生病的时候摆出事不关己的的无情姿态。
邱宝珠:“他是生病了,但不是因为我生病,我是诱因,但我不是病因。”
卫宵张了张嘴,没能发得出声音来。
过了很久,在机场不断的轰鸣声中,卫宵悄悄抹眼泪,“那我哥怎么办?”
邱宝珠也想不到,邱宝珠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回去,起码不能在即将离开即将彻底与上一世做切割的时候转头回去。
他已经走出了笼子,卫樹应该也要学会走出他的笼子。
夜晚,飞机在伦敦的希斯罗机场落地,机场依旧热闹,不断有飞机落地又不断起飞,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耀如繁星。邱宝珠在天上的时候就看见了大本钟。
邱宝珠和卫宵一起出关后,卫宵拉住他,“跟我一块儿,卫家有司机等着。”
邱宝珠心不在焉,上了车后,连与国内迥然不同的市景也只是草草扫了几眼。
司机是亚洲面孔,对方自我介绍,却是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让邱宝珠没想到的不是对方,而是卫宵,卫宵的口语居然也很好。
见邱宝珠诧异,卫宵朝邱宝珠打了个弹舌。
“……”
“那你英语成绩怎么那么差?”少年问道。
“我只会说,我不会写。”卫宵说道。
卫家楼房所在的城区有价无市,就连售卖都是在几个熟面孔之间倒来倒去,穿着管家服的中年男人像是早就收到了消息,他等在院子里,眼看着就要停车,邱宝珠倾身,“我不住这儿。”
卫宵算盘落空,不情不愿给司机重新报了一个位置。
两家距离不远,只是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伦敦这时候有点冷,邱宝珠下车时,穿上外套,他没让司机和卫宵帮忙,自己从后备箱取下了行李。
卫宵趴在车窗上眼巴巴看着,“哎。”
邱宝珠回头。
“那什么,你弄好了给我哥打个电话,他肯定想死你了。”
邱宝珠绿色的眼珠变细,他眼睛眯起来,“那你和他谈?”
“……”卫宵赶忙说,“不不不,你谈你谈,我不谈。”
车刚驶离,漂亮的红房子的门被推开,穿着睡衣的潘胜安出现在门内,他激动地走下台阶,“宝珠,你终于到了!”
风很大,邱宝珠进了屋,潘胜安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先喝着,动作之间难掩兴奋,“你之前在手机上跟我说饿了,我把菜都切好了,现在就能做!”
厨房是开放式的,潘胜安很快就在里面忙活了起来。
邱宝珠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室内,房子跟国内的比起来差不多宽敞,维多利亚式的内饰风格,白色流苏边的波斯地毯,红色的铁艺餐椅,白色风铃壁灯,绿色书柜搭建的阅读角,仍旧极具英式风格的壁炉,挨着转角上楼的地方,长廊与浅黄的橱柜朝后院延伸,几盆绿植摆在楼梯与橱柜之间,他只认识龟背竹和千年木。
那几盆绿植被养得很好,邱宝珠一向不会养活物,动植物都是一样,养什么死什么。
邱宝珠很清楚自己透过那几盆绿植到底在看什么。
他拿出手机,打开跟卫樹的对话框。
[阿樹:到了吗?]
这条消息是两个小时之前的,还有新的,接着看。
[阿樹:你那边天气不好,卫宵说很冷,你到家后吃点热的。]
又过了一刻钟。
[阿樹:吃了吗?]
邱宝珠磨了磨后槽牙,给卫樹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接了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话,邱宝珠就压低声音问:“你没喝中药吗?”
尽管卫樹只给他发了三句消息,还全是关慰之话,但对方的急迫和焦虑已经溢出了屏幕,直击心灵,令人心慌。
接到电话的卫樹,却先笑了一声,“喝了,但好像没用,你吃饭了吗?”
“安安正在做,他没睡觉,还在等我。”
“嗯。”卫樹听着邱宝珠低软的嗓音,心底泛起的狂浪逐渐平息,他仰头,看见药水瓶里的药偶尔冒一个泡上去。
“我知道了一些有关你的事情。”邱宝珠靠进沙发里,沙发很软,云朵似的。
电话里静了许久。
“然后?”卫樹出声道。
“你不问我知道的是什么事,为什么会知道?”
“大概猜到了。”
邱宝珠觉得卫樹才应该来伦敦,他的声音融进今天晚上的风里也毫无违和感,有些冷,有些疲惫。
“你会死吗?”
邱宝珠记得上一世,卫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但紧跟着卫樹又说“你不要死”,他当然不想死,只是跟着卫樹在一起生不如死。死多容易,眼睛一闭,万般情仇皆抛脑后,但活着,跟卫樹一同活着,就像被夹在一台绞肉机里,削皮绞肉碾骨。他没有觉得自己甘之如饴,他只觉得痛,觉得辛苦,爱辛苦,恨也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