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向云来一直知道,自己性格不够硬朗,做事也总是瞻前顾后,下决定时总习惯先想“任东阳会同意吗”,再想“榕榕会受影响吗”。他很少想到自己,也很少表达自己。

别人给他什么,他都接受。他有能力咽下苦头,让自己心甘情愿接受一切。

也因此养成了,做什么事都要先找出一个理由的习惯,而且这理由往往与他自己无关。

隋郁又问他:“你想去吗?”

向云来:“……你明明知道答案。”

隋郁说:“我想听你告诉我。”

向云来终于点头。

昏黄路灯下,他心头豁然开朗。在隋郁面前是可以说的。什么都能说。因为隋郁什么都能够理解,什么都能懂,甚至比自己还要先察觉自己的想法。他此时此刻忽然涌起一种强烈冲动,想拥抱隋郁,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想吻他的脸颊,还有嘴唇。

每一次亲近隋郁的冲动涌现,向云来总是头晕目眩。他的海域中,罗清晨的幻象固执得总会让他想起任东阳说的话:那是一枚生了锈的、没办法拔除的针。她从深层海域浮到了浅层海域,甚至会出现在向云来复刻的海域中,秦戈见过她几次。她不会跟秦戈交谈,总是笑着看向云来,那目光中还有一些忧愁。

她的存在抑制了向云来的所有喜怒哀乐。

秦戈告诉向云来,这个幻影不能长留。

负面情绪一直控制着向云来,他几乎没有快乐和积极的迹象。原因很可能就是这个幻象。虽然幻象来自疼爱向云来的罗清晨,但它存在的机制让它本能地抑制向云来的快乐体验:快乐会让向云来重新找回对海域的控制权,而这是幻象极力阻止的。

它要长久地存在着,长久地施加影响。

秦戈与他的老师讨论之后,认为罗清晨的“嵌入”可能是一种频次极快的重复暗示。罗清晨本身的天赋让她能够突破深层海域的限制,别人都只能在浅层海域给予暗示,但她施加暗示的地方是深层海域,因此暗示的力量更加强大。“幻影”正是罗清晨留下的一段记忆残片。

它会是你最重要也最困难的课题——秦戈曾这样告诉他。

向云来控制住亲近隋郁的想法,静静地把隋郁的手牵得更紧了。

隋郁让向云来回家休息,决定独自去王都区找向榕并承诺一定跟她好好谈谈。向云来回到家中,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如果要去云南,他必须先处理好自己海域中的问题。比如,清除那个不必要的幻影,至少夺回把控情绪的能力。

他落入自己的海域中。此刻海域中的景象来自于几天前见过面的秦戈。

向云来很喜欢秦戈的海域,美丽平静,辽阔自由。他走到湖泊旁。在湖水的中央,一个淡色的影子静静伫立。

几乎就在向云来看清她的瞬间,罗清晨的影子变得清晰了。

这个幻影的记忆永远停留在罗清晨离开家、去见谭月阳要抚养费的那一天。

那天向云来醒得很早。他应该要去幼儿园,但赖在床上不想动。他的精神体成形不久,他每天没事就习惯跟圆滚滚的象鼩说话。趴在桌上,坐在滑梯上,或者蹲在幼儿园的角落里,他总笑嘻嘻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小声说大声笑。

小朋友们觉得他奇怪,老师以为他是自闭症,把罗清晨叫去客客气气商量。打开向云来档案一看,老师吃惊了:哎呀,罗云来……他是特殊人类?

幼儿园里没有特殊人类,老师的背脊立刻挺直了,屁股挪动,好像这样就能离眼前的母子远一点儿。

回家路上,向云来跟妈妈说,可不可以不去幼儿园?

罗清晨说不行,妈妈没有时间照顾你。而且你很快就要上小学了,读完今年的学前班,你就是大孩子了。

他便攥着手掌里的象鼩,扁着嘴巴回家。

更多人远离他,嘲笑他。他似懂非懂。幼儿园里没有人愿意跟他玩,他起初伤心,后来也习惯了,反正只有象鼩是自己最忠诚的伙伴。

然而那天醒来,他就像在想不起来的梦中经历了什么,忽然沮丧又伤心,埋在枕头里哭个不停,拒绝去幼儿园。

罗清晨急着出门,骂了他两句,把他从床上抓起来急匆匆地料理。把嚎啕大哭的他交给老师,罗清晨最后还是不忍心,回头说:帮我先照顾一下,我去办事,一小时后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