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呵呵笑着。见父亲转到了自己正前方,拿了梳子梳着头发。牛角梳温润的滑过头皮,这边、再这边一些……头发就这麽被归拢着。她微微低了头,看着父亲在这麽暖的天气,衬衫外还穿着薄薄的毛背心,她鼻子又发酸了。
几点细碎的头发崩到了毛背心上,她脖子不敢乱动,手却忍不住伸出去,拨开那点碎头发渣子。
“您还穿着毛背心。”她缩回手来。
“这老屋子,深。坐久了,挺凉糁。”邱亚非说着,仔细而缓慢的剪着,不时的用梳子梳理下。渐渐的,那刘海儿出了崭新的形状,弯月一般,服帖而柔顺的覆在屹湘额头上。邱亚非拿着梳子的手,拨了拨这刘海儿,他沉默良久,只看着女儿。“有心事?”他问。
屹湘擡起头来,看着父亲乌沉沉的眼睛,複又低头,说:“爸,我可能,又做错事了……”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八)
胸口闷的很,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她深深的呼吸着。这样的一句话,闷在心里,是闷不住的。
她看着父亲那对圆口鞋。
潇潇说,身体不好的父亲,有时候腿会肿,穿鞋就爱穿那种一脚蹬……她摇了下头。感觉到父亲那温暖的手扶住了她的额头,她默默的,就只盯着那鞋子——鞋子挺旧了,牛皮底子的边缘,跟粗布接合处,有些磨损。
邱亚非摸摸女儿的额头,说:“可不是‘又’做错了嘛。”
屹湘听着父亲那温和的声音,擡头。
邱亚非说:“怎麽能一下子喝那麽多酒?”
屹湘哑然。心头突突的跳着。
邱亚非见女儿变了脸色,不动声色的,拿了软毛刷子,顺着围兜的领口刷着碎头发屑。软毛刷细碎的扎着屹湘颈后的肌肤,有一点点的刺痛。在围兜被解开的一瞬,她下意识的用手掌遮住了颈子,手指灵巧的拉高了衣领。
邱亚非就当是没看到女儿这个小动作,叠着围兜,说:“现在知道错了?喝的那麽兇,得多少天才能缓过来?年轻的时候,无限度的透支健康,总有一天会……”
“爸!”屹湘叫道。心跳的更急。总知道自己那句话是不该说的了,可忍不住。而这些天,她是忍的太久了。
脸就那麽紫涨起来,烧的不像样。
邱亚非将剪刀和梳子放回去,在椅子上坐下来,看女儿着急的模样,微笑了下,说:“你这样孩子,这有什麽?更严重的状况,我也都过来了,还怕这一两句犯忌讳的话麽?”他拍了拍桌沿,又说,“去吧,洗洗去。等下我出门,顺道送你过去——叶伯母是好意,不可无礼。”
屹湘见父亲拿起了笔,知道他要抓紧时间工作一会儿,自己闯过来,已经是占用了他不少时间。于是站起来,先把地上扫干净,再收拾好工具。
窗外吹进来的风已经有些凉意。
屹湘走过去,轻手轻脚的,将窗子关好。窗帘拉上。她整理着那薄薄的白纱,转眼看到案头上一摞红色的信封。心知大约是哥哥喜宴的帖子。
“还没有送完呀?”她自言自语的。
“只有这几份了。得我和你妈妈亲自送去的。偏偏我们俩这些天总凑不到一处去……还好之前已经打过电话了。”邱亚非低头在文件上勾画着。
屹湘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打开来。看那擡头,心想这的确得是父母亲亲自登门送的帖子——看帖子倒是潇潇动笔写的。蝇头小楷,工整中透着刚劲有力,非常好看。形神之间,都很得师父的真传,却又有他自己的风格,也能看出这几年他的积澱。她不由的就叹了一句好。收起帖子来,问:“爸爸,当年写给妈妈的信,妈妈还都留着吧?”
“留着呢——你还不知道妈妈?什麽东西要给她捏在手心里,千年万辈子都不带出毛病的;什麽话要是给她记住了,也千年万辈子不带忘的——那些信,说是等我什麽时候翘了辫子,她好在给我结集出书的时候,凑上一两篇。”邱亚非开着玩笑。一行说,一行就将文件收起来,“难得你妈还有这幽默感——我倒是不介意人家都知道邱亚非也有这麽浪漫的年轻时代,就怕她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屹湘心里酸酸的,可终于是从内到外的笑了出来。她走到父亲椅子背后,从后面使劲儿的拥抱着父亲。父亲新生出的发,银色的,还像以前那样又短又硬,却是稀疏了很多,贴着她的腮和耳——热乎乎的,让她觉得刺痛,又让她心头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