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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兰妃抓住了女儿的手,像一口气喘不过,感觉到手里的温度与柔软,突然回过神来,看清床前的人,哪怕泪潆蒙,她仍然很清楚。

她将卑微的腐烂在冰冷的宫殿里,过去哪怕心如刀割也好,泪如雨下也罢,他不会来,不会愧疚,不会心疼,永远也不!她十多年来眼巴巴地盼着的那些回眸,到最後,什麽都没有!

她突然急喘一口气,乾裂的唇扭曲起来,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人死如灯灭。

她放开手,黎冰想抓紧,她却默然垂在自己胸前。

那个小女孩仍是哭了。终究是小女孩呵,她极力隐忍,不想令母亲失望,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无法抑止地滚落,一声压抑到了极点的呜咽在喉咙深处,颤抖。

「冰儿。」

黎冰紧紧挨着母亲。

「死也不要爱上一个……不会把你放在心上的男人……绝不。」

黎冰一直呆坐到天亮,宫奴不敢来喊她。

直到晓光穿透窗棂,她如大梦初醒,却一脸木然地僵着身子缓缓起身,宫女连忙入内来搀扶,她没理会,游魂似地静静往外走。

「殿下?」

宫女们见她走出长乐宫,却是朝着太平宫的方向而去,一下子都慌了。黎冰缓缓地走,花圜里洒扫的奴才虽然一个个跪地请安,却仍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狗仗人势的奴才从来就不会少。黎冰站在太平宫门口,守门的理当入内通报,但她们想到此刻太平宫里的人是谁,当下胆子也大了,气焰也高了。

「大公主这麽早驾临,恐怕奴才们不方便通报。」

身後长乐宫的宫奴都有些动怒了。就是不便通报,黎冰依然是主子,明有奴才这麽跟公主说话的?可是眼前她们也紧张得六神无主。主子薨逝可不是什麽小事,兰妃生前又千交代万交代,别让她的遗容曝光,是以大公主此刻的脱序行径,让她们一颗心吊到了喉咙上。

宫里的妃嫔薨逝,要立刻火化并不可能,所以她们现在全都仰赖黎冰作主,该怎麽办就怎麽办。

「太平宫的奴才都是吃什麽?能骑到主子头上来?」李嬷嬷是兰妃未出阁前就带在身边的的贴身丫鬟,在宫里资格老,不怕事地先发难了。兰妃的转变李嬷嬷是最清楚的,她的小姐也曾经温柔善良,她不敢怨皇帝将她的小姐推入地狱,但另一个「仇人」就不一样了,别人怕太平宫,她李嬷嬷可不怕!

两个守门的宫奴对看一眼,也知理亏,只好悻悻然道:「殿下,不是奴才们不通报,而是圣上昨晚就在太平宫过夜,」奴才就是奴才,讲到这儿,几乎难掩趾高气昂地鼻孔要朝天了。「请您体谅,要是惹得圣上不快,咱们都遭殃啊。」想想她们长乐宫的奴才,从不知道伺候圣上的战战兢兢,难怪啊!李嬷嬷气得浑身发抖。

黎冰没理会那些奴才,但也未再往前一步,她只是定定看着太平宫敞开的大门,芳蕤芬菲的花圜里,掩在重重银藤花之後,乐音袅绕,笑语飞扬的琉璃花房一角。

赌气那麽多年,有没有想过下场会是这样?你咽下最後一口气那时,他心里还是没有你。你缩着身子心痛得无法呼吸,他在你最恨的那个女人怀里安然入眠,多年以前你若知道今天,还会那麽傻吗?

她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琉璃花房刚盖好那年吧,有个难熬的雪夜,大雪提早到来。清晨,积雪几乎掩过门前台阶,母妃还因此染了风寒,她难过地在花园里,拿小花铲把厚厚的雪挖开,替来不及南迁而被冻死的小动物造个坟,免得牠们被铲雪的宫奴跟铲出来的雪和圜里那些冻坏的残枝一起处理掉。

那时她心里只是单纯地羡慕着,如果她也有一座花房,那些小动物和她最喜欢的铃花,就不用怕挨不过雪季了。

去太平宫玩耍吧,那儿有花房,来不及南迁时才不会冻着。夏秋之际,她总是对着飞到园内来的鸟儿这麽说。

为什麽这一刻,她突然鲜明地忆起那些冻僵而死的冰冷小身体,和母妃干瘦无力的手,那些毫无生命的触感?她握紧了,抱紧了,也不能把自己的一点温暖给他们。

儿时她渴望有只宠物作伴,但母妃不准,她安慰自己,牠们自由自在也挺好,反正在她身边,冬天来了,牠们就遭殃了。

她渴望母妃对她温柔的那些时刻,尽管很少,却足以让她安慰自己,终究母妃仍是爱她的。

然而他们都走了,她双手捧着的是从来没得到过的渴望。

她在太平宫站得太久,宫奴们不敢议论主子,可气氛仍是诡异到了极点。天才亮,熙皇准备上朝了,一出宫门就撞见失神的长女,他有些意外,却见她一副疲惫落魄的模样——与身後起了个大清早,神清气爽地陪他用早膳、谈政事的小女儿,简直天差地别。那让他不由得拧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