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坛曾经沸沸扬扬地讨论了一阵子──终于在艺界成名的画家,为何在那张他唯一登上市美展的画作高价卖出后,在他的画室里自杀?

黑恕原一路飙车回住处,他不由分说地拖苦像灵魂出窍似的王雪葳回到房里,狠狠地吻住她,残忍得像要把她肺里的空气完全榨光,直到她终于有了反应,她被吻得快透不过气来。

“这世上没有所谓公不公平,”黑恕原冷着声道,“只有接受现实和不接受现实的人,接受现实的人因此得到公平,因为他知道自己该成就的是什么,不接受现实的人如果还不懂认命,不懂他拥有的的确有限,那就注定他一辈子怨天不由人!”他紧捏着她的肩膀,像要逼她喊痛,逼她自困在回忆里的神智回到躯壳里。

王雪葳喘着气,眼眶泛红,不是因为他近乎残暴的钳制,而是不甘心。

“如果世上所有人必须屈服于上天所设限的,那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有天纵的才华能被传诵千古,那么显然该万古流芳的不是人类的成就,而是上天的安排。

为什么成功的不是她父亲的作品?她无数次懊悔当年愚蠢的自以为是。

“凯旋而归的军人是因为他活了下来。”黑恕原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他的小女孩为了与他争辩,又活了过来,眸光熠熠,精神抖擞,他放下一颗因为焦躁而变得暴怒的心。“而你父亲逃跑了,你代替他打了胜仗,他却无法面对自己临阵脱逃的过失,只看到自己悲惨的命运,这怪得了谁呢?小女孩。”

“如果不是他的画被烧毁……”

“他也未必能得到赏识。”毕竟得奖的作品不是出自他之手。“何况,你以为最后到达终点的是死命也要抓住机会的人,还是轻易放弃机会,转而迁怒命运的人?”她替父亲死命地抓住了那个机会,而她父亲却只看到命运设限在他身上有限的才华与失意,看到他一辈子不得志的命运,与女儿“轻易”的成功。

“扣除等待颜料干的时间,你能重画的时间根本不多,对吧?”他声音里只有心疼。

王雪葳还想说什么,提起一口气,眼泪却掉了下来,想反驳的声音变得可怜兮兮,“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以为父亲会很高兴……”她抽噎着,因为这么多年来没人想过她那一个礼拜废寝忘食、昼夜不分的努力,只不过是想让父亲高兴,换来的却是亲眼看见父亲冰冷的尸体悬在画室的横梁上。

母亲一再强调那不是她的过错,直到闭上眼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这句话都像催眠似的挂在嘴边。

是在催眠谁呢?她或她?如果心里从不认为女儿有错,何必强调?

“他是该觉得高兴,觉得骄傲。”黑恕原手指拭去她颊上的泪,捧起她哭泣的小脸,在她额上、唇上轻吻着。

每一个父母都会觉得骄傲,除非他早就忘了自己是父亲,只记得男人的尊严与自己的不幸。

黑恕原抱着哭得伤心的小人儿,让她把他的怀抱当成今生今世唯一值得依靠的港湾,让她流尽过去近十年来没人了解与安抚的眼泪,不管前头的路或外面的世界还有什么在等着她,他会一一替她挡下来,只保留给她安心的静谧与温柔的抚慰。

第十章

对黑恕原来说,王雪葳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东京画展结束后没多久,他在a大美设学院联展时受邀剪彩,远远地和王雪葳打过照面,但王雪葳连看也不想看他一眼,亲匿地挽着男友看画展去。

他间接得知那个男孩的名字,也看过他的作品,更在王雪葳不知道的时候和他讲过几句话──毕竟身为艺廊主人和知名的艺术品经纪人,聪明一点,懂得为自己打算的年轻人都知道要把握机会上前攀谈。

回程时他与黑善真一起离开、身为晚辈,理所当然担任起姑姑的司机兼男半。

“怎么样?这届的水准不差吧?”黑善真笑问道。

黑恕原不置可否,走向停车场时,瞥见礼堂前也才刚走出会场的那对小情侣。

“野鸭配凤凰。”他轻到几不可察的声音这么道。

“什么?”黑善真没听清楚。

黑恕原微笑,“没事。”当然也不干他的事,只是无意识地将在东京遇见的那只小凤凰、小玫瑰,摆在一个比其他人都高一些的位置。

只有高一些些,而且仅仅是一种浅薄的印象,还不到有重量的程度,比如某个令人记忆深刻的过往里曾经惊鸿一瞥的美景,触动心头微妙的反应,就此与众不同,而贬低她的男伴则是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作祟。

小女孩开始在他心里越来越鲜明,美丽的印象萌生出了重量,是在她初次的个人画展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