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清醒了,也该吃点东西,虽然他暂时不适合做任何费力的举动,但梁羽盖的这间病房却有许多这个世界还没有人想像出来的巧思——

该说,已经拥有技术,却没能想到该运用在这上面。

例如这张病床,床板被拆成两个部分,上半部可以升起,关键就在转盘与齿轮,只要转动摇杆便能将病床慢慢往上抬,龚维忻曾经见识过这间病房的奇妙之处,所以并不感到讶异。

梁安琪隐隐觉得提起她爹好像颇有用,便道:「看在我爹的份上,你先把这药喝了吧?」

她每天都熬药,但他却迟迟未醒,害她每天都浪费一帖药,好不容易终於不用浪费了,当然要逼他喝个精光!

梁安琪先一步舀了一口汤药,吹了几口,然後送到他嘴边。

龚维忻瞪着她半晌,纵使觉得别扭,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下那口药。但是药才入口,他差点就一口吐出来。

梁安琪乾笑,「良药苦口嘛。」这药煎得太久了,所以……呃,精华嘛!反正,他最好还是别不知好歹。

龚维忻认命地将药喝得一滴不剩。

见他愿意喝药,梁安琪很快又回到厨房,把本来想留到晚上吃的饭菜从温热的灶上取下来。

因为龚维忻需要更多精力让身体痊癒,她这两天还煮了鱼汤。

她这里吃鱼倒容易,春秋之际和歌溪里的游鱼最肥,白色木屋有一部分盖在河面上,坐在檐廊下就能钓鱼。後院也养了几只鸡,以前她不想吃自己养的鸡,总觉得残忍,但总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她可不是吃素的料。

现在鸡养大了她就拿去市场卖,卖来的钱买猪肉或鸡蛋,或买牛羊鸡肉,做成荤瓜汤,放个一年半载都不会坏。

她把饭菜送到病房里时,龚维忻正看着敞开的窗外在发愣。

这间病房的视窗面向後院,正好可以看见後院的瓜棚,翡翠威蕤,碗大的丝瓜花在日头下像一朵朵小太阳。她在瓜棚下摆了木椅和木桌,偶尔幻想一下自己家里花园好大,她可是坐在玫瑰花棚下喝茶看书,而不是摘豆子梗忙着农活或家务。

梁安琪悄悄将餐盘连同搁在床上的矮几移到他身前,龚维忻回过神来,她扯起一个几乎是讨好的笑脸,「那药喝完了不能空腹,否则效果不彰,看在我爹的份上,你可要吃完……虽然……呃,菜色随便了点。」她想这些粗茶i肯定不会出现在龚家的餐桌上。

龚维忻看着她端上来的饭菜。一碗白饭,一碟番薯叶,一碟醤瓜,一盘豆

腐,和一碗鱼汤,还有一颗卤蛋。他忍不住苦笑,对黑街长大的孩子来说,期待一顿像这样平凡的饭菜都是奢侈的,真正的「随便」可不是这样。

最贫贱与最豪奢,他都经历过了。却没想过真正的平凡小日子,原来是他这辈子最欠缺也最不敢奢望的。

梁安琪看他只是盯着饭菜发愣,後知後觉地想起他的手不能动,才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动手将白饭填满汤匙,然後夹了一口青菜铺在上面。

她把汤匙递了过去,龚维忻没来得及思考就直觉地张口把饭吃了。他突然间觉得耳朵有点热,故意把视线撇开,心想是因为他根本不习惯被这麽照顾。

「应该还可以吧?青菜汆烫过後我只用酱油和蒜蓉调味。」有时用一点麻油和腌过的蒜蓉,也很好吃。

龚维忻只是点点头,仍然盯着病床前方的窗外,不知为何就是不敢看她。他对吃根本不讲究,儿时吃的是青楼里客人的剩菜剩饭,少年时在黑街闯荡,因为不知道下一餐在哪里,能吃他就不挑,乃至後来那些名目荒唐豪奢的挡口菜,他也吃不出所以然来。

但是她都这麽说了,於是他便细嚼慢咽。原来青菜是这麽料理的,穷苦人家饭配盐就是一餐,富贵人家家里,这类青菜也上不了台面。但是原来一口温热的白饭和只拌酱油料理的青菜,这麽好吃。原来酱油不只是有咸味,饭也不只是能填肚子,它们是香甜又温暖的。

因为始终不好意思看她,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混帐,於是龚维忻闷闷地低声道:「……很好吃。」

「啊?」梁安琪又把汤匙填满白饭和半块豆腐,没听清楚他模模糊糊地说些什麽。

龚维忻把头一撇,破天荒地觉得很糗,「没事。」

「你如果想解手,我可以扶你去。不用顾虑我,我从小看得很多了,我不会搞砸的。」她又把汤匙喂了过去。

「……」龚维忻突然觉得很不妙,眼前他真的无法自理各种需求,而且相较于这个……根本不能用与一般女子应对的想法来思考的女人,自己无法克制的尴尬与害臊实在很羞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