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嬿婉在永寿宫里摆香案接旨的时候心想,皇帝这是觉得后宫里皇后太后都倒了,只剩了她永寿宫一家独大,其他嫔妃里又没有用的顺手、可以扶起来与她制衡的,所以才不得不重开了选秀再选些新人进来。
明年的选秀交给她来操办估计也同时是试探,卫嬿婉在心里撇嘴,心想皇帝真是一时不犯疑心病就活不下去,他其实大可放心,她一定好好给他挑些既有用又贴心的好嫔妃上来,她才懒得继续霸着圣宠呢,过几年就算其他宫里有新皇子降生又如何,她的儿子们到那时都长大了,小十六聪明的话估计都能开蒙读书了,她不过是再多费心笼络几个聪明识时务的小妃嫔罢了。
过了几日之后太后身边的福珈倒是亲自来传了太后口谕,说请炩贵妃去慈宁宫吃茶。卫嬿婉换了身正式的宫装去拜见,太后似是有些疲惫,遣退了一众宫人后,也没再打什么哑谜,开门见山的叹道:“哀家从前倒真是小看了你,原来你才是那个善织网的耍蛇人。”
卫嬿婉跪在殿中央眉眼低垂、神色恭谨:“臣妾浅薄,不知太后是为何意。”
“起来坐罢,陪哀家说说话。”太后一抬手,示意她坐到自己左侧的正座上。
卫嬿婉抬眼看了太后的神色良久,才起身坐到了她身侧。
“不管你认与不认,哀家看人看事从来论迹不论心。江南省亲一事你手段了得,居然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都能从哀家手里把江南散落的势力暗暗收拢了一部分为已用,还连带着富察傅恒都对你颇多看重,你也养了个好女儿、好儿子。这些暂且不论,哀家先前就有疑惑,那个御前的总管太监是怎么逃过那场皇后和哀家的联手绞杀的?低位嫔妃里没哪个能让他舍下身段去费心结交,高位的那几个哀家好歹都还有些耳目,就你的永寿宫守得固若金汤,哀家没能塞的进人,但哀家想着,以你们两人的宿仇,他要是当时撞到你宫里去,你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可是他当日愣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哀家的人在整个紫禁城私下里翻了个遍也没能翻着人影儿,他的人倒是反应迅速,毁尸灭迹速度快的哀家的人都没能拿住尾巴再把事翻出来。哀家那时候才对永寿宫起了疑,又等了这么久才让王喜又塞了那个与进忠样貌相似的人进你宫里,想看你是不是会像上次一样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结果你却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去。表面上看着是你与御前总管不和,抓住一点儿小辫子就要闹大了惩治他,其实是早设好了套子要借皇帝的手揪出王喜吧?永寿宫特意放了口子让那小太监能挤进去,你又直接押着人闹到了御前,结果最后,清查线人清的倒全都是哀家的耳目。不纠结过程如何,只从结果来看,进忠是你的人,一直都是,从南下、甚至更早就是了,是不是?”太后语气平静温和,并不似平时那般威压,仿佛闲聊。
卫嬿婉默默低着头听着,心里其实很有些担忧以太后的敏锐会不会猜到更多,她柔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进忠公公是皇上的人,臣妾也是,这宫里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长久的盟友。只是恰好,臣妾这里有些别人感兴趣的物什罢了。”
“那样一条不要命不求名、疯狗一样的毒蛇,会被银钱收买?哀家是老了,但还没瞎。”太后哼了一声,倒也不再坚持要炩贵妃承认,“哀家也没有旁的意思,只不过就是想请炩贵妃在日后善待哀家的儿女和族人,哀家会嘱咐他们不要与你为敌,若实在无缘合作,也能求个井水不犯河水,让他们保个富贵安稳。”
卫嬿婉秉承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原则,只挑了后面太后更在意的部分作答,轻轻颔首道:“臣妾无意主动害人,若日后能因利而聚,也已是臣妾的造化。”
“你的人品心性,哀家看了好些年了,也还算信得过。只不过在这后宫里待久了,总要留个底牌防备着。哀家这次叫你来,就是亮明了底牌、讲条件休战,只要哀家和哀家的儿女没事,永寿宫和御前总管就永远没有勾结和干系。”太后鬓发花白,却仍旧脊梁挺得笔直,说出的话干脆利落,她跟聪明人不喜欢玩儿虚头巴脑那一套,而且她也的确没有更多谈判的筹码了,及时止损、抽身离场才是她最后的退路。
“果亲王和柔淑、端淑两位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臣妾也会叮嘱璟妘他们谨记对长辈要恭谨孝顺的。”卫嬿婉一直恭敬垂首的对着太后回话。
“皇帝也是哀家的儿子。”太后眼神锐利的盯着面前温婉柔顺的炩贵妃,突兀的迸出了这么一句。
卫嬿婉愣了一愣,才万分惊讶的抬眼看向眉眼凌厉的太后娘娘,太后竟然怀疑她会对皇帝不利?她根本没想过,那是她和她年幼的儿女们最大的倚仗啊。太后紧盯着炩贵妃因为震惊而呆愣、几乎是对她居然生出此种质疑难以置信的眼眸,她看进她眼底深处,良久才转开眼神,长叹了一口气:“哀家明白了,皇帝再凉薄,你也还是对他有几分依赖和敬仰的,是哀家想岔了。你回去罢,日后也不必总来请安了,哀家要潜心礼佛,不喜后宫嫔妃因俗务再来打扰。”
太后明显在赶客了,卫嬿婉再震惊也只能赶紧行礼告退出了慈宁宫。她直到回到永寿宫内殿,坐到榻上都还有点儿压不住心里砰砰乱跳,太后能生出此种猜疑,又加上先帝爷驾崩得那样仓促,难道卫嬿婉闭眼深吸一口气,竟是有些不敢再深想下去,她手指尖都有些凉的发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