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皇帝在九州清晏批折子、见大臣之余,似乎瞧着进忠身上多了个新荷包,宝贝似的日日戴着,倒是挑眉打趣了他几句。进忠笑得乖觉又讨喜,解释说是个先前儿在南下那趟差事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得以相认的小同乡送的,学着京里的绣法手艺还有些青涩,叫万岁爷笑话了。皇帝仿佛听了个新鲜趣事儿般乐道,你这狗奴才倒是会在差事里夹带私货,南下一趟还给自己认了个小老乡?人这是大老远来投奔你了?你可别仗着在京城人熟势大就坑人家姑娘。
进忠忙讨巧卖乖的保证绝不仗势欺人,顺着皇帝的话编了个小同乡家不幸遭了水灾,只剩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才来京城投奔他的故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哄得爱听民间故事的皇帝敲着他帽檐儿乐了半天。每年南方发水都有活不下去的穷人往北方投奔亲戚同乡,这事儿年年都有,进忠自己又是真正逃过难的,编这个那是张口就来,他单挑着有乐子的地方说给皇帝听,咱们这位万岁爷爱听歌功颂德那一套,哪怕是穷人活不下去才有了迁徙的流民,讲故事的人也得歌颂到了天子脚下的京城后就沉冤得雪、衣食无忧的升平之象,都是皇上英明、德治理天下的恩泽。皇帝在圆明园心情正好,进忠可不会在这个时候触皇帝的霉头,天下穷苦人再多灾多难,也不是进忠一两个故事就能救得过来的,他只需要保证皇帝别因此心情不好、或者有丝毫的可能去联想到炩主儿就行。
这天卫嬿婉正带着小七在圆明园最大的湖泊“福海”边的亭台里坐着吃茶,这是她最近常来的歇脚处,一边和女儿一起观赏初夏湖景,一边享受惬意的微风暖阳,也是人间乐事了。
湖水反光有些刺眼,她正盖着帕子阖眼稍作休息呢,就听见几个沉稳的脚步声正疾步朝她们的凉亭而来。卫嬿婉一抬手把遮脸的丝帕掀起一个角,就见一个眉眼间酷似傅恒的年轻人带着两个近侍快步上了凉亭,堪堪停在最后一阶的廊柱外,撩袍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臣富察福康安,叩见炩贵妃娘娘、七公主。”少年人有着略为桀骜的眉眼,此时却是一副谦逊恭谨的姿态,他虽是单膝跪地,膝盖却落得有些重,磕在青石地砖上的声音听得卫嬿婉都有些担心他把自个儿磕坏了,忙抬手虚扶叫了起,又示意一旁有些发愣的璟妘去扶一扶这位富察家的内定下任家主。这可是个比傅恒性子都犟的霸王,他舍得下力气跪,卫嬿婉可不敢受啊。
福康安倒是没坚持要半跪着问安,只是在被璟妘扶起来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脸色微微有些古怪的七公主,被卫嬿婉眼尖瞧见了——这俩人之前认识?不过福康安这次来圆明园问安,特意找过来见她,恐怕是为着他额娘的事。卫嬿婉摆手让下人们都退下去了,转眼看了一眼璟妘,略一思忖却是没找理由叫她也避开。
等凉亭里就只剩了卫嬿婉、璟妘和福康安三人,福康安又抬眼看了一眼立在炩贵妃身侧的七公主,才复又对着炩贵妃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这次直接一脑袋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听着就磕的不轻。卫嬿婉略蹙了眉,却没着急叫他起身,就听少年人郑重道:“阿玛差我代富察氏、叶赫那拉氏,谢炩贵妃娘娘救命之恩。阿玛身份不方便出入后宫,额娘尚在休养,我是小辈,蒙皇上圣恩承袭云骑尉,现为三等侍卫,奉命在乾清门行走。娘娘日后若有差遣,可由我代为传达。阿玛叫我告诉娘娘,乌金匕首可为永久信物,他为富察家主一日,便认一日。”说完这些,福康安锋利的眉眼才从叩首的姿势抬起来,看见炩贵妃身侧七公主满脸迷茫、惊疑不定的面色,又看向只是惊讶的微微睁圆了眼睛的炩贵妃,顿了顿才又张口道:“我也一样,谢娘娘救我额娘。”
卫嬿婉是真没想到一粒丸药能有这么随她心愿的超级加倍的功效,她惊讶之余竟有些不太敢相信的梦幻之感,不过她还是赶紧定了定神,亲手去扶了跪在地上的福康安起来,温和的问道:“福晋吉人自有天相,她身子可大好了?”福康安眨了眨眼,才恭敬回道:“额娘已大好了,只是因为大夫嘱咐还不能受风,才不能前来亲自致谢,但也叮嘱了我一定好好谢您。我们还瞒着外头,只说刚救回来,还需调养,其实先前只是叫人跑了趟东北做借口,阿玛说不能把您卷进来。”
可能因为璟妘在场,他说得有些含糊,只有卫嬿婉听懂了,点头道:“大好了便好,好全了也不必费心劳力的来瞧我,以前什么样儿、以后照旧就好。替我多谢你阿玛愿意信我,也谢谢你来跑这一趟。不过”卫嬿婉抿了抿唇,似是有些难以启口,但还是厚着脸皮说了,只是声音小小的,听起来很有些不好意思:“那个,那钗能还我吗?”
福康安听完这话是彻底木了一张脸,阿玛出门前嘱咐的那句话原来是真能用的上啊?他原本还觉得自己阿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抠门儿,炩贵妃都舍出自己保命的药来救他额娘了,还能舍不得这根钗?还能要回去?得,她居然还真开口要了。他再也不腹诽他阿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福康安对眼前这位炩贵妃娘娘真是刮目相看,富察氏和叶赫那拉氏的承诺她没问一句,问完他额娘就开口问那根用完了的钗?永寿宫库房里缺那么根成色了了的旧钗吗?她一个宠妃能穷成这样?福康安使劲儿抿了抿嘴,才把脸上的无语神色压下去,也小声的回禀说:“阿玛说了,您拿了他的乌金匕首,他那儿也得留个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