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正被进忠抱在怀里,眨着眼睛歪着头瞧他,笑眯眯的把绿枝的话转述给进忠听。进忠听了只是可怜兮兮的卖乖,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常言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当一日值就等于隔了三年,三年不见媳妇我可受不了。
卫嬿婉听他贫嘴,闷在他怀里笑的身上抖啊抖的,笑过了就揪着他前襟的盘扣絮絮叨叨的跟他说话:“我前段日子身体差,精神就有些不济,又被皇帝粉饰太平的处置方式寒了心,一时有些看不清前路的迷惘和失措,我在你面前又向来不怎么遮掩心思,是不是有时候无意间钻了牛角尖儿,叫你瞧出来,吓着你了?”
进忠抱着她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没说话,他不能说没有,也不能说出实情,嬿婉心思细腻,说多了反而会让她追根究底、条分缕析的揪出事实来,他干脆就不接她这话茬,只当是默认了她的说法,反正他也的确是吓到了。
卫嬿婉见进忠默认,还有些求安慰的贴了贴她的额角,心里倒是温温热热的有些发软,她也就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反而转头说起了皇帝对五阿哥的疏远和防备:“胡芸角那边传来消息,五阿哥腿上的附骨疽越来越严重了。他先前为着能做一个皇帝眼里完美无缺的好儿子,一直讳疾忌医的隐瞒病情,在养心殿前被皇帝痛骂过后,回府就病倒了。皇帝之前看重他,虽管教严格,却因着他一向品学兼优、努力上进,从也不曾说过什么重话。他原也是无辜受他亲额娘造的孽连累,又一直是好强的性子,本就因着必须向什么都不如他的永璂俯首称臣心里憋屈,如今夹在皇权与孝道中左右为难。海兰一连串的罪孽被一股脑揭发出来,皇帝乍一知晓,被怒火冲昏了头,连带着觉得自己这个一向稳重的儿子也只是阳奉阴违之辈、沽名钓誉之徒,荣亲王府虽然报了病,皇帝却只当是他的借口或者苦肉计,只说了句叫他好生休养,却连去也不曾去看望过。等皇帝心里这股子气缓过来,难保不会后悔自己就这么亲手断送了一个儿子的前程,也连带着断了这一段父子情意。我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去皇帝面前,给五阿哥略略说句公道话?”
她自己其实思忖了好久了,却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她有些摸不准皇帝对于立储的心思,照之前看来五阿哥是立储的热门首选,但是皇帝对他下的“不孝不悌”的判语却基本上已经断送了他未来登基的可能。
皇帝之所以那么看重和维护自己的名誉,就是因为作为帝王不能有致命的道德污点,而不孝不悌的人,是绝对不可能作为一代帝王被捧上神坛的。全天下文人的嘴可都是一把把能割人骨血的刀,皇帝连召幸嫔妃都有起居注详细记录,一旦有沉湎女色之事就要被言官梗着脖子在朝堂上论礼进谏,皇帝要是最终把一个亲口判定“不孝不悌”的儿子立为储君,那所有爱新觉罗的宗亲可都要乐翻了,连逼宫谋反都有了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她当然私心里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下一任皇帝,但是她的孩子年纪都太小了,最大的十四又是个软和性子,一门心思就泡在书籍里,连弓马骑射都不怎么上心,皇帝好像也没坚持要全方位培养他。十五倒是个聪明孩子,可是年纪摆在那儿,感觉储位怎么轮也轮不到永琰。小十六的身体底子又那么差,皇帝肯定一早就把他排除在外了。
进忠在前朝办的差事多了,倒是能猜到几分帝王心思,再加上他随侍皇帝出入上书房,皇帝考校阿哥们课业的时候他经常就在一边儿看着听着,听到嬿婉这么问,他仔细想了想,才轻声说道:“你这边最好别动,先不说你本身就有三个皇子,皇上又极喜爱十五阿哥。历来后妃不得干政,皇上又刚刚被皇后和愉妃背刺,折了他最看重的五阿哥,你现在说什么都是错,不仅不能帮助你巩固皇帝心中温婉无害的印象,反而极有可能会引火烧身,引起皇帝最忌讳之事的疑心。皇帝如此大怒,我私下里捉摸着,其实倒不是因为罪大恶极的贱妇海兰,而是牵扯到了他最关心、也最忌讳的朝堂党争。五阿哥被生母教唆,私下里串联朝臣为皇后那个资质平庸的嫡子铺路,这才是皇帝最恼怒也最害怕的事。顺治爷时有摄政王多尔衮,康熙爷时有鳌拜,先帝时有废太子和八贤王,就连咱们现在顶头上这位,不也刚刚才摆脱了太后一党的外戚压制?皇上恐怕最怕的就是主弱而臣强,十二阿哥资质平庸,年纪又小,五阿哥若不为储,那么皇帝无论再选谁作为储君,也绝对不会留着五阿哥这样一位有贤名又资质极佳的辅政王爷,五阿哥会一直被皇帝打压、直至完全退出朝堂是命定的了。”
说完见卫嬿婉低眉沉思,进忠想了想又补充道:“连一向忠君的富察家都没有一个人出来为和硕荣亲王求情说项,那位富察家主可是个从出生起就在权力中心被养大的人物,朝堂军政中沉浮了一辈子的老狐狸精,他自从荣亲王出了事,就一直借福晋病重、自己也因此忧心患疾的由头不再出席早朝,只在收到皇帝传召时入宫,跟皇帝在养心殿后殿密谈。”
“富察傅恒也躲了?”卫嬿婉听闻此事倒是蹙了眉,“皇帝就没起疑心?”
“没有,皇帝派暗卫去探查过,傅恒的福晋真的病重到无法起床了,连清醒的时间都少,有时候汤药都喂不进去,福康安这个准下任家主直接辞了所有差事,天天守在床前,亲奉汤药。傅恒一直十分爱重他那位嫡妻,妻子重病到几乎药石无医,他又急又忧以致自己也犯了咳疾,我在御前侍奉的时候见到过两三次他被传召而来,整个人瘦的都有些脱相了。”进忠倒是没想到这位富察家主竟是个如此重情长情之人,说起来也是唏嘘,又紧了紧抱着嬿婉的手臂,他必须护好他的嬿婉,绝对不能让她再出哪怕一丁点儿事。他一点儿也不想跟傅恒一样,空享有光芒万丈、荣誉等身的泼天富贵,却只能眼看着心爱之人被病痛折磨到生命渐渐流逝,再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