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嬿婉默然不语的听着他的话,被他领进了主屋旁的浴房。里面早有蒸腾的浴桶,浴桶里是她最近一直在泡的草药浴汤和时令的鲜花花瓣。在他抬手准备给她解了衣裳泡澡的时候,卫嬿婉抬起了一直低垂的眉眼:“为什么是仲宅?”
进忠给她解扣子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动作,眼神柔软又满溢着温情的看着她:“我会告诉你,但不是今天。那个故事略长了些,也实在算不得一个好故事,我们明日还要去花神庙,今天先早些休息,好不好?”他轻声跟她打着商量,眼神里露出带了一点点哀伤的请求之色。
卫嬿婉看着他的眼睛,她突然隐约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他那个故事,这对她一点儿好处都不会有,甚至很可能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是她最终还是慢慢垂下了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进忠伺候着她泡完药浴之后,又用温水冲洗了两遍。她如今被汪荃开的草药浴配合汤剂药膳一起调理着,身子倒是比以前莹润饱满了些,也比先前柳枝细腰的扶风之态看着要健康了些。她现在泡的整个人都有些沁着淡淡的药香,进忠给她擦干了头发、换了新的柔软亵衣,把她从通着主屋的侧门里抱进去,放到了床上。床边小几上摆着一些当季的水果和玲珑茶点,卫嬿婉把进忠赶去洗澡,自己又略用了些夜宵,漱了口,就窝在床上薄薄的锦被里睡了。
等进忠自己洗完,又换上干净的亵衣裤之后,轻手轻脚的摸上来,她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了,她今日精神亢奋的逛了一整天,实在是累坏了。进忠轻轻的把手搭在她的腰腹上,她的小腹夏日里也一直凉津津的,他但凡能跟她一起躺着就会下意识把手搭上去给她捂暖,卫嬿婉略睁了睁眼,抬手握上他的手腕,又迷糊着睡过去了。
初一清晨的花神庙简直人满为患,进忠不得不小心的护着婉婉不被人推搡,他招了招手,就有隐在人群里的卫士渐渐向他们靠拢了过来,不动声色的把他们两人和周围的人群隔离开来,卫嬿婉才觉得自己能喘口气儿。
她本以为昨晚在西湖边放灯的人就够多了,没想到初一的花神庙,来上香的人多到能把鞋袜都挤掉。因为他们是微服出游,不能倚仗着身份叫人清场,她和进忠好不容易瞅到一个空隙去上了香,花神殿前的蒲团太脏了,他们就没跪拜,只把香高高举过头顶,虔心的告祷之后,立在殿前鞠了三躬。等卫嬿婉被进忠环护着出了花神庙,上了马车才长舒一口气——她真的好几十年没挤过这么多人的庙会了,上次还是她阿玛还在的时候,带着她和额娘弟弟一起去的。
卫嬿婉想着刚才进忠招手后隐隐朝他们聚拢过来的一些平民打扮的人,那是他之前提到过的养着的死士暗卫?她心里想着也就问了,进忠一边给她拿帕子擦鬓角的汗,一边轻声的回禀,说是奴才在京城宫外的宅子里养着的,养了多年了,这次南下带了七成,还有些留在京里做事。想了想,又跟她说,这次在江南办差查抄了一些豪门大户,他偷偷把瞧着有用的奴才护院、还有一些能捞出来的歌姬和瘦马都让人分批暗中带去了京城,叫人在他那里调教着,以备之后收买或贿赂前朝官员们的时候能派上些用场,当今圣上爱好秦淮河畔的名妓名伶,上行下效,江南瘦马如今在京城也风靡一时。
卫嬿婉看着低着眉眼给她收拾裙摆的进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仿若闲谈,挥袖间举重若轻的预备着谋算皇帝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们。他是真的进益了,成长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得多,手中掌握的权势也在她的推波助澜下迅速的膨胀着。他收拾好了她之前在庙里仓促中被弄乱的裙摆衣角,抬起头来温柔的看她:“婉婉之前是不是叫春婵她们来接触我的人手了?”
卫嬿婉眨了眨眼,被他发现了,也是,从他御下的手段来看,春婵她们的动作不可能一直不被发现。“嗯,对啊。”她无辜的眨着眼睛看他,承认的心不慌气不喘。进忠轻轻笑了笑,松拢拢的环着她,用自己的鼻尖去蹭她的:“我之后会放松些对他们的约束,让春婵她们透进来。我在跟你相识的最初暗中对你使了手段,想要养废你、控着你,虽是有意却也无心,我习惯了什么都想要掌在自己手心里,是我不好,给你留了个坏印象,在你心里有了前科。以后不会了,我早就输给你了,这辈子怕是再也赢不了。你早已越过我这个先生去了,别担心。”她乖乖的窝在他怀里,听完了他贴在耳边轻声的话,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唇瓣轻轻贴了贴他的下巴。她并不想为了安进忠的心而让春婵罢手,她左膀右臂的势力互相交织、互相监视起来,她才能更安心,而且两方人马彼此知些根底,也便于之后协作。
午膳时候他们回了仲宅,进忠早晨出发之前就吩咐了人去定畅春楼的酒席,等他们回来洗漱更衣完毕,坐到主屋圆桌前的时候,脚步轻盈、手脚麻利的仆从们才陆续流水似的给他们摆了一桌子。卫嬿婉看到一个细颈大肚白瓷壶被摆到桌边的时候眼睛亮了亮,一转眼看见进忠凉飕飕的眼神又赶紧垂下眼睑——他都给她预备下了,怎么还一副“你还敢喝?”的眼神看着她。
从南下的路上开始,她就一直被进忠紧紧的管着吃喝用度,汪荃给她瞧过之后更是列了一长串的慎用和忌口,其中“酒”就是进忠严防死守的重中之重。结果为着富察傅恒的事,她连番在湖州和杭州都有醉酒的出格之举,小有天园里更是最后醉到人事不省。卫嬿婉前两天被春婵指控埋怨的眼神看得心虚,还被她端着一脸苦大仇深、苦口婆心的模样喋喋不休的唠叨,卫嬿婉觉得自己都快被念到耳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