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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钗 Hell 1148 字 1个月前

卫嬿婉看着眼前如今风华康健、精神昂扬如同鹰击长空一般利落英武的永璜,她上一次见他时那个病入膏肓、几乎气绝的样子还仿佛就在眼前。她紧抓着他的胳膊忍了又忍,才没失态地哭出声来,好不容易能说话,顾不得声音又抖又哑,连声的问:“身子都大好了吗?你怎么逃出去的?这些年可都安好?我后来再没得着你的消息,我那时候没法子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在一片泪眼朦胧中上下左右的查看他,他如今长得壮实又鲜活,在她的印象里他似乎从来不曾如此活泼康健过,他总是忧郁瘦弱的,她作为大宫女刚照顾他的时候,他身上还带着伤,他没有亲娘照拂,即使成年开府出宫后也一直因着皇权倾轧而抑郁成疾、痛苦难捱。

她那时候只是一个倚仗着薄情帝王的一点利用之心艰难求生的小妃嫔,只能口头去求皇帝看在最后一点慈父之心上,暗地里允诺给这个苦命的孩子留一条命下来,他之后是否安然的离了京城、是否病愈、依靠什么生存她统统不知,似乎永璜这个人随着大阿哥的死讯一同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她之后忙于在后宫夹缝中苦苦求生,再没时间精力去探寻过他的消息。这个承载了她飞出紫禁城、飞往自由生活的愿望的孩子,他终于还是活下来了,摆脱了束缚和枷锁之后,在江湖之远的世界里活得这样昂扬灿烂,这样开心舒朗,还能在她也暂离囚笼之时,奔袭千里来见她一面,只为让她安心,怎么能不叫她喜极而泣,怎么能不叫她想要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

永璜本来还想着说些轻松的俏皮话,能劝着自己这位恩人娘娘别哭了,也实在没料到她如今身居高位多年,再次乍见到他却似乎还是当年那个自身犹难自保、却坚持着握着他的手、挡在他身前护着他的嬿婉姐姐。他看着她似哭似笑的泪眼,里面是真切的为他能活下来的欢喜和庆幸,她紧紧握着他的那双手一直在微微的发抖,她的身体似乎太瘦弱了。永璜心底为这个救了他半条性命的、可怜又可敬的女子叹息了一声,她这样的心性,在那样的深宫里,可怎么活得长久啊,她还有四个子女呢。

他也是脱离了皇权的旋涡很久之后才释怀,也才意识到当年那么弱小的炩妃娘娘能赌上自己的一身荣华和可能再也见不得面的女儿,在皇阿玛面前给他求情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曾经养育过他的两位家世显赫、位高有子的后妃在当年那样的形势下都只愿意、也只敢带着太医和赏赐来说一句勉力医治,她一个宫女出身、没有家世倚仗、没有皇子傍身的低位嫔妃,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求来了心里只有江山社稷的至高帝王的一丝怜悯,让他带着一个“可”字逃出生天,得了只作为自己再活一回的机会。

他扶着她慢慢的坐下来,一边强自压下眼中的泪意,一边轻声解答她的疑问,说他得了上面的暗许,抓着那一线生机,想了许久才去求了另一支富察氏的族舅,也就是孝贤皇后的胞弟,沙济富察氏的当家,傅恒大人,当时除了他没人敢、也没人有能力在众势力围堵之下偷梁换柱、安排假死偷渡大皇子出京。只不过他逃出来很久之后才病愈,又为着不引人注意一直不曾与京中族人联系,就是救他逃出生天的族舅傅恒也不曾有书信往来。他如今在西南和西北各地做行商,行踪不定,消息也滞后,她到了湖州发了谕令,他才从有合作的商队那里听说她的行踪,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赶了过来,想办法见到了傅恒舅舅,才将当年她为他求来一线生机的事跟舅舅详细说了,求了他想法子安排自己来见一见她。

卫嬿婉听着永璜轻声软语的低声跟她解释原委,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拿帕子拭了泪,听到傅恒是他族舅,又是当年救他逃出生天的人,脸转向自从带她进园就一直默然无声的傅恒,很是感激地向他点头致意——要不是傅恒,她就是求到了皇帝的暗许也没用,她当时太弱小了,根本没有能力去做一切后续的安排。

傅恒见她向他点头,无声的表示着感谢,倒是很是沉默地看了看她哭得通红的眼睛,他真的看不太懂这位炩贵妃娘娘了。她的手段城府、所谋所求,傅恒不是不明白,他就生在长在权谋之中,但他作为富察氏的家主,不想跟一个有皇子的后妃扯上关系,所以无论她如何出招,他只是看着,不接也不推,他只安心办好皇帝给自己的差事,太后那里能应付的过去,也就罢了。他是个前朝的重臣、讨逆的将军,为国为民做好自己为人臣、为百姓应该做的,护住富察家百年的荣光,忠于皇帝、平衡各方的同时独善其身,才是正道。至于下一任帝王是谁,无论出自哪族哪派都要继续重用富察家,朝政、军功,富察家的家底在那里摆着,他的儿子们也已渐渐长成,他只需要看着、等着,到皇帝大行之时遵守遗诏、护卫新君,做一个忠君之臣就最好、最安稳。

可是三日前他的马被一个英武的女侠客在乡道偏僻处拦了下来,紧接着他就见到了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一张旧面孔,大清国早已宣告了死亡的、帝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大阿哥永璜。傅恒再次听到当年的旧事时是震惊的,他当时接到永璜的求助,只是在确认过皇帝的心意之后,顺水推舟的救了个从此之后再无名无姓的平民百姓而已。可这个宫女出身的女人是怎么敢的?太后和家世煊赫的众后妃都避之不及,她当时是怎么敢向皇帝开这个口的?他不明白,但是仔细思考过后又仿佛觉得,可能只有她这个无权无势无子的人才能在皇帝面前开这个口,才可能在不引起各方猜忌疑心的情况下,为永璜求出这一线生机。可是这个险太大了,她就只是因为曾经当过照顾了永璜没多少时日的大宫女?就能连命都赌上?他不理解。而且她现在在感谢他什么?按亲疏,他才是永璜的族舅,要谢也该是他富察傅恒谢她这个没什么血缘关联却赌上性命去求情的炩贵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