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哪里是他在考试,是千年积累下的书籍和文化在考试,是站在巨人的肩膀在考试,哪怕他的学识远不及曾经他点名录中的状元们,但到了这个世界,无疑是在欺负‘老祖宗’。
沈四郎手舞足蹈,沈八郎面带微笑,在喧喧嚷嚷的人群里并不引人注意,直到——
“恭喜沈兄,高中解元!”来自易州的考生拱手道贺,“科举考试开了近二十年,终于轮到我们易州夺魁了。”
众人齐齐看过去,解元身着青衫,腰间坠饰材质平平,用来束发的头冠虽是帛巾而非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巾,但也质地一般,半点珠饰都没有。
易州——沈氏?没听说过,莫不是落魄多年的寒门。
一片私语声中,来自易州的考生轻声跟周围人解释着:“不是寒门,是庶族,祖辈都种田的……不不不,不是耕读,祖祖辈辈都不认字。”
有人笑,有人皱眉,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整个河北道的考生竟被一庶民压在头上,清河崔氏刚在婚事上给皇室闹了个没脸,转头就在自己的地方被庶族压了一头。
啧啧啧,这可真是热闹。
热闹一直延续倒鹿鸣宴上,主考官询问解元是否打算参加明年的会试,沈八郎直言不讳道出自己的打算:“学生平生只愿做一教书先生,无心仕途,此次回乡后,便安心教书。”
看崔氏热闹的其他举子:“……”
无心仕途考什么科举,硬生生压了他们一头。
远到而来做主考官的礼部侍郎也无语,他头一回做主考官,沈凌云的卷子,尤其是最后的策论,他是反反复复看过了,才下定决心将一庶族定为解元。
而放榜第一日,便有不下十人找到他要求观看沈凌云的试卷,这些人有的跟他沾亲带故,有的虽无功名在身,可名声极盛,他能怎么办。
所以放榜的当天晚上,他就让人把沈凌云的试卷贴了出去,好在这份试卷的质量够高,足以压下所有的争议。
没有根基的庶民,对儒家经典理解如此透彻,许多观点甚至让他耳目一新,会读书,最后那一篇策论也写得极好,看得出是个能办事的。
大魏开了十多年的科举,陛下要等的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他敢肯定,沈凌云只要肯入仕途,出现在陛下面前,就一定会得到重用,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
可这位现在又信誓旦旦说自个儿l不入仕途,只愿做一教书先生。
庶族入了朝堂,还有陛下能提拔,在民间做教书先生有什么用,便是教出花来,也无权无势任人宰割。
不过,想想家中考秀才落榜的长子,沈凌云如果真的回乡教书,他倒也不是不能把长子送过去做学生。
不只主考官大人隐隐有些心动,在场举子亦有心动之人。
沈凌云的试卷就贴在榜单下面,他们都去瞧过,便是位居第二的崔家子,面对这份试卷都说不出什么话来,明显沈凌云跟他们就不是一个水平的,莫说乡试,便是会试也不在话下,不知为何会蹉跎到现在才来参加乡试。都是举人,哪怕水平有明显的差异,也很难有人拉下脸来去做同年举人的,但谁家中没有正在举业的弟弟堂弟表弟甚至儿l子侄子们。
陛下和朝廷近年来越发看重进士出身的官员,便是世家,也不得不把恩荫入仕放在第二位,凡有才学者,都要试着先考一考。
“不知沈兄打算何日开始教书,收徒有何要求?”面上留须的一举人忍不住问道,“不瞒沈兄,我有一子,甚是聪慧,今年刚考中的童生,只有十二岁,如若沈兄不嫌,我明日便带他上门拜访,您给瞧瞧。”
良师难得,快四十岁的人不惜起身对着比自己小差不多二十岁的庶族作揖。
“我明日便打算启程回乡,回乡后在老师的青云书院授课,有意进学者正常入书院读书即可。”
青云书院名声不显,在座之人听都没有听过,但能教出沈解元,又有沈解元回去做先生,在座之人岂有不动心的。
众人在鹿鸣宴上都没再说什么,不过鹿鸣宴结束后,主考官却是把沈解元留了下来,其余的考官和举人也没觉得奇怪,以为主考官是看重沈解元的才学。
事实上,主考官把人留下来,的确是为了沈解元这一身的才学,不过却不是跟沈解元探讨学问,也不是劝沈解元不要辜负一身所学继续科考,而是作为一个家长提前跟老师打声招呼。
“凌云,本官把你留下是有个不情之请,你的才学我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考生我是考官,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才学在本官之上。你要回乡教书,我便想让我那长子随你读书,把他托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