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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乘人之危不行。绝对不行。

假如现在不管不顾地越过那条线,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永远都要保持这个状态了;而卡莲一旦精神恢複,解除了这种病态的依存关系,苏枋就再也没有办法面对她了——苏枋绝对不会看不透卡莲是出于什麽心态才提出要给他的,就算他能感觉到卡莲对他的偏爱,那份偏爱也定然不是卡莲此刻容许他越线的理由。

苏枋轻轻拨了拨卡莲蜿蜒垂落的发梢。在那样绝望而又温柔的静谧里,他只能想起最初和她相处时最朴素的想法,以及那段明明没有过去多久,却已然稍嫌遥远的时日里,他在她身边时的感受。

就算卡莲同意——就算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什麽都可以”,苏枋也不肯。

他不允许他对她的感情因这一时半刻的彷徨而被玷污。绝对不行。

卡莲为了保护他已经拒绝过他两次,那麽这一次,苏枋认为,也该轮到自己保护卡莲了。

“那就请老师打起精神,快点好起来。”苏枋笑着说。

“我想喝老师泡的茶。”

苏枋蓦地有了很深切的体认,原来爱人就是这样一种能力。

从品川的公寓转移到代官山别墅后,苏枋明显感觉到卡莲的焦虑和恐慌与日俱增,他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苏枋能理解卡莲对叶戈尔的忧虑,不过有了瓦罗娜那一次经验过后,他心里不知怎麽地就生出了几分底气,觉得即使再有人上门行兇,他也能帮得上卡莲——这方面,他们应当是有些默契在的,不至于落得束手无策的境地。

或许正是这份经验和底气让他心防松懈了——放在平时,这种小花招休想骗到他,可偏偏那天他中招了,被卡莲锁进了卧室里。

苏枋活到今天第一次如此光火,不只是因为卡莲在这种紧要关头骗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甘心。他还不够强,他的实力还不足以让卡莲放心,所以她宁可一个人去对付叶戈尔,也不敢放他离开安全区域一步——他检查了一遍房间,诚如卡莲所言,一点出去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苏枋走到床边,拿起她留下的相片,只觉得自己被一拳擂在喉口,几乎窒息。那张相片上,他站在卡莲身边,就像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和自己的恩师合照留念。卡莲端坐在那里,看向镜头的眼中全是从未见过的爱意,只是她透过相片望过来的目光遥远得仿佛与他相隔一整片人世。

苏枋不得不坐下来冥想,他需要一个平和的、万念皆空的心境,他必须摒去一切杂念,否则那些蜂拥而来的噪音便和那场摧毁了卡莲的夜雨一般无二——密密匝匝的枪响,伴随玻璃破碎和接二连三的爆炸,还有卡莲的惨叫。苏枋终于体会到了她当时的感受,那场突如其来的骤雨如何摧毁卡莲,如今这些声响就如何摧毁他——要毁了现在的他简直易如反掌。

一种莫大的痛楚开始在苏枋心头留下刻痕,每一道都沁出血珠。

长大成人的台阶已经到了每登上一步都要泣血来换的阶段了,所以卡莲才会劝他不要着急,她一直都希望他慢慢长大。

可是苏枋没有办法,他躲避不了那张相片上她的注视。

卡莲被求死的欲望濡染太深,这是苏枋最为恐惧的一点。她早在那个雨夜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执念,苏枋丝毫不怀疑她会信手抓住任何一个出现在眼前的自毁机会,毫无征兆地干脆利落地去死——她和他拍那张相片,不就是为了将来供在佛龛上用的吗?他当时怎麽就没察觉呢,卡莲是想留遗像啊!

苏枋深呼吸,他不敢想得太多,等待是最无能的行为,可他而今能做的也仅有等待了。万事就算再曲折,也总有个结论——他希望在他彻底失去理智之前,能看到一个结果。

是好是坏,都是结果。

房门从外面打开的那一刻,苏枋猛地睁眼擡头,见到索菲娅,他提在嗓子眼的心稍微回落了一点——索菲娅出现在他面前,总比叶戈尔出现在他面前要好。

“老师怎麽样了?”他知道索菲娅不会讲日语,索性直接说俄语。

索菲娅惊讶地张大了嘴,直勾勾地瞪着他,好一会儿才生硬地回答:“上帝作证,幸运得很,没死成。”

苏枋去到楼下,看见躺倒在满地血泊里的卡莲,只觉得身体里仅存那一点微弱的理智又要被熄灭了——索菲娅管这叫“幸运”,她……她们这样的人是不是认知都不太正常?

苏枋也不怎麽记得起自己说了些什麽了,在房间里通过冥想压制的不甘、愤怒、恐惧和惊惶一股脑倾泻出来,脑子被庞大的热量烧得断了片。苏枋只依稀记得索菲娅都被他发火的样子吓得不轻,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