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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下来了。索菲娅给我叫了密医,说我伤得很重。我跟索菲娅说,苏枋在二楼卧室里,去跟他说一声我没事了,但先别放他出来,让他看见楼下这光景,以及我这破破烂烂的样子,他会受不了的。

我不知道索菲娅是没把我的话听完还是怎麽样,苏枋还是从卧室里出来了。他沖我发好大的火——他说了什麽我基本不记得了,也不记得他哭了没有,没有吧?毕竟我还活着不是吗?

苏枋说来说去大意就是怪我胡来,不珍惜自己,我又食言了。他倒是没怪我使小伎俩把他关起来。

索菲娅一反常态地站在一边,一句话都不帮我说,任凭苏枋发火——她八成也在生气,气我不跟她联系,自己一个人在家等着叶戈尔上门来拼命;她要是没及时赶到,我和苏枋就都完蛋了。

我无言以对。

睁眼的时候觉得脖子以下全都不归我管,哪哪儿都动不了,较劲一番的结果仍是直挺挺地躺着。索菲娅在一旁嘲笑我,跟一具尸体也没什麽区别了。我问她苏枋去哪儿了,她没好气地说学校好像有事,先回去了。

那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我有些失望,但也放心了。索菲娅又开始跟我抱怨怎麽没跟她讲苏枋也会说俄语,他开口的时候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要掏枪爆他的头。我不理她,兀自头一歪,又睡过去了,迷迷糊糊间听到她又在破口大骂。

苏枋不在,但我发现自己好像不再做噩梦了。

彻底醒转过来之后,我和索菲娅谈起上校处决的事——她的立场也很微妙,因为她是上校的遗孀。我不知道反间谍局如何看待她,会不会像我一样受牵连。

“暂时还没有定论,不过,他们应该会顾及我在社会上的身份,还有格林卡家族的地位——小提琴女神要是突然不明不白横死街头,国内舆论肯定会出大问题,总得给我时间做点準备再消失吧?”索菲娅皮笑肉不笑地开始编排,“比如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得个癌症、罕见病什麽的,然后和病魔奋战,办几场轰轰烈烈的告别演出,找传记作家给我出版一本全是瞎编乱造的个人传记,名字就叫《俄罗斯古典音乐世家最后的奇迹》之类的,一年后被疾病彻底打倒——他们至少得为我準备一份感人至深的悼念词,在广播电台上全国播送吧?”

我想了想:“有道理——所以还是我名气不如格林卡娃夫人大,一个默默无闻的私生女罢了,弄死了丢进河里,草草了事就行了。”索菲娅听了直翻白眼:“谁让你不好好练琴。”我竭力辩解:“我有啊,我只是没时间满世界飞来飞去巡演。”索菲娅戏谑道:“噢,你上一次碰琴什麽时候?这些天光顾着和小男孩打情骂俏了吧?”“闭嘴吧你。”我懒得理她。

“接下来怎麽办?你要留在我这里吗?不太好吧,我可是被放逐了,反间谍局可能还是会继续派人来肃清我。”

索菲娅面露沉重,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物伤其类的悲哀:“无所谓了,我就和你捆在一起咯,小杂种。反正……是早晚的事吧。”

她说得对,反间谍局从不手下留情,即使短期内没有结论,索菲娅最后很大概率还是会落得和我一个下场。我勉力一笑,打趣道:“那你有没有负责处决你的搭档?有的话,不就得我来替你处理掉了?”她嗤笑一声,说她的搭档上个月刚刚因公殉职。哇,幸运儿索佳。我羡慕极了。

晚上,索菲娅提出要跟我一起睡,方便照顾我,我没意见。因为在我为数不多的、住在圣彼得堡的家中的日子里,穿着风琴褶睡衣的索菲娅是唯一会和我说话的人,那时我们晚上也常常睡在一起。

结果,我和索菲娅衣衫不整地横在床上,一起埋头研究电台新闻的时候,苏枋推门进来了。

我很震惊,第一反应是拢了拢衣领:“苏枋……?你怎麽回来了?”

苏枋很淡定:“放学了,我就过来了——我只是说学校有事回去一趟,没说不再回来吧?”

索菲娅很愤怒,一把搂住我的脖子:“你回来干什麽?!”

“怕有人趁我不在偷家啊。”苏枋笑得十分矜持。

我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我感受到不可理喻的敌意。

最后,我费了好大力气把索菲娅哄去客房睡了,不然我怕苏枋在卧室里就地打坐一个晚上。

“苏枋,我现在晚上几乎不做梦了——可能是因为叶戈尔的威胁解除了,我的精神压力小了很多……所以,你不用费心过来,整晚陪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