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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说到这里,话里透出一丝迷惘和不自觉的同情。

“观月好像,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

“而且,她在全力守卫自己的孤独,绝不允许其他人进犯。”

三次返场谢幕后,索菲娅·格林卡娃夫人的演奏会终于落下帷幕。

苏枋坐在原地等待观衆退场。樱找了个借口拖着榆井先走了,苏枋还逗他说樱君真体贴,被樱骂了,搞得榆井彻底摸不着头脑。

尽管没有任何依据,苏枋却觉得樱在中场休息时对他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他相信樱对亲密关系的直觉,更相信樱的为人,樱对他说这番话,绝对是出于善意和关切,才出言提醒。

如此说来,观月的确是个孤独的人,最明显也是被她掩盖得最好的一点,就是她从不真正与人交心。她不像那些行事孤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那样,从来不谈论自己的事;相反,有人问起她的事,她都侃侃而谈——可是说起职业,便提学校,自然而然地就会聊她和百花王学园那些学生的日常相处;若说爱好,就是乐团,分享她在剧场参加演出的种种故事;要是提起见闻,她夜里在后街酒吧里耳闻目睹的奇闻轶事更是攒了不知道几大箩筐,足够与人讲上三天三夜了……

观月在社会面上有多个身份,这些身份巧妙地互相嵌合,且每一个都与相对固定又互相分离的人群相连接——这就使得她不缺谈资,她永远能挑出别人感兴趣的话题。观月总有合适的由头和话口,将那些指向她本身的提问和窥探,不着痕迹地迁移到自身周围的领域里去;而与自己切身相关的部分,她一概闭口不提。

在回避谈论自己的私事这方面,苏枋也颇有心得,但他仔细回想了一遍才发现:观月和自己在一起时,讲得最多的,便也是他的师父;除此之外,是樱和榆井。

她大抵不屑于撒太拙劣的谎骗人,但也向来只咀嚼无关痛痒的部分。

苏枋恍然意识到,观月就算和他谈起师父,也只围绕一些细枝末节、可有可无的琐事展开。她总是强调自己对他师父的尊敬,可从没有可供支撑的真实性,苏枋完全不清楚观月对师父的敬意是从何而生,毕竟一旦涉及最关键的部分——对他们在中国共事的那段经历的具体内容,观月就百般回避。甚至在苏枋强行打听的时候,观月直接表露出毫无余地的抗拒和疏远;在他的执意进逼下,她做出了一时的妥协,又在那之后默不作声地和他断了联系。

苏枋意识到自己对k3的一再追问惹怒了观月。而苏枋思前想后,总觉得这里面恐怕不存在绝对的利益相关——他更像是无意间触犯了观月的某种原则,他不明白那是什麽。

而樱的提醒更让苏枋发觉,观月身上存在某种被训练出来的卓然素养。

她身上有很多秘密,而她每时每刻都在竭尽全力地保护这些秘密——正如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的界线,她的孤独神圣不可侵犯。

待到观衆全散了,苏枋慢悠悠起身,一回生二回熟,擡脚直奔后台。

来到观月的休息室门前,他轻敲两下,里面无人应声,他又敲两下,仍然没有动静。

苏枋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发现并没有上锁。

“老师?打扰了——我进去了哦。”

苏枋刚进门,颇具沖击力的一幕就毫无征兆地撞入眼帘——

刚刚舞台上,那个身着礼服、金发碧眼的小提琴女神索菲娅·格林卡娃,正将观月压在梳妆台前。她右手掐着观月的后颈,左手提着一根长绸带,死死勒住观月的脖子往后扯,逼得她头颅后仰,咽喉暴露。

“咔——”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传来。

苏枋听到自己脑子里有根弦骤然间崩断掉了。

8索菲娅

演奏会结束后,索菲娅·格林卡娃推拒了一切交流,礼服都没换,直奔我的休息室——我心说她忍了一个晚上,这会儿终究是忍不住了。

小提琴女神踩着高跟鞋,提着绸缎裙裾,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反手把门一摔,嘴里就开始跟往化粪池里投了炸弹似的,源源不绝喷射出污言秽语:“你这个小杂种我叫你来是给我弹琴的不是扮小丑的你那贫瘠的脑子是在格瓦斯里泡烂掉了吗?!”

“抱歉是出了点意外,我不得不——别别别别别扯耳坠!”我惊恐万分地尖叫起来,“上帝啊索菲娅我求你了!这个真的不能拽!!”

我的耳朵痛得要死,感觉要从耳根处被整个撕下来了——更要命的是,这估计是苏枋师门里传下来的古董耳坠,要是让索菲娅这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女人给弄坏了,我赔都赔不出来,彻底没法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