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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不意味着他会做什麽。因为他实在是一个很懂得潜伏和僞装的人,而尚才度过自己少年期的方应看离天下无敌的方歌吟的距离相当之远。

使他动了心思,假借出门游历之名告别义父母的是另一桩奇遇。

一桩即使说出去,别人也只会以为他离魂游梦的天赐良缘。

一个女人。这世上少年们的奇遇往往都与美豔女人有关。这女人名叫上官飞燕。她温柔,多情,又充满野心,深深攫取了方应看的心。上官飞燕也教会他许多。教他武功,教他王朝兴衰,教他做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教他如何谋杀方歌吟,好让两人平分金字招牌。

方应看纯真地,晕头转向地应允了她,然后将血河神剑插进她柔软的胸膛。

当他失魂落魄地告诉自己义母,他的初恋是抱着谋杀义父的心才接近他时,义母怜惜地将他抱进怀里,几乎要为他的少年心事落下泪来,紧接着她告诉方应看一个消息,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赵佶打算给方歌吟封侯,而方歌吟瞧不上当今天子,决定一口回绝。

义母向失恋的方应看提议:既然爱情于你是一场梦幻,那麽何不把注意力转移到事业上,代表义父入京去做这个神通侯呢?

方应看摇头拒绝,露出纯真的悲伤。他说只觉心性未到,向义父义母辞行道,他打算游历江湖,磨练自己的心智。

于是他离开金字招牌。第一站就是北上入金。

上官飞燕实在是个好老师。他从上官飞燕嘴里掏出的最有价值的信息,是她最不以为意的“史事”。他很快弄明白这个看似繁花着锦的大宋已没几年气数,过不多久女真人铁蹄就将踏破汴京,甚至掳走两位天子,此生不複归。因此义母的提议显得如此乏善可陈:在失败者的地盘里就算做一个翻云覆雨的弄权者,最终也不过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的结局。至于力挽狂澜,他可没有这种閑心。

方应看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将上官飞燕灭了口。这些弥足珍贵的消息,天下绝不可再有第二人知。他是如此地懂得审时度势,丝毫没有迟疑地投奔向完颜阿骨打,必要做阿骨打最信任的先锋、前将,最好来日踏足汴京的人换做是他方应看。他投奔女真,同时身边已多出遇见的第二人,这使他意识到上官飞燕并不是一个巫山幻梦,也并非什麽天赐良缘。这是他忽焉拥有的天赋,这天赋必定意味着他将在这个时代出人头地。

他的运气实在很好,因为他遇见的这些异世来客都相当赞同他的理念,与其维护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宋,不如尽早站在历史的胜者这边。得这些人相助,他在完颜阿骨打身边的地位扶摇直上,而他接下去竟陷入了极度的恐惧。

他恐惧自己遇见的这些人。他们都神秘莫测,身怀绝世武功,他甚至疑心就连方歌吟对上他们时也未必能轻松取胜。这些人难道真的能被他掌控吗?

他恐惧完颜阿骨打。这个北方蛮子不愧一代雄主,似乎只一眼就洞穿了他温顺纯良的僞装,并时刻提防不让他挤入金国真正的决策圈,甚至在动兵时有意将他调来攻打燕京。

他还恐惧另一个人。一个似乎在改变他所知的历史的人。本该于今年发生的种种大事,宋金求盟,江南大水大疫以致民间反叛,竟通通没有发生。负责花石纲的换了个人,不再有强征强抢,靠金钱赎买、商船流通,居然也能敷衍赵佶,不至天怒人怨。

季卷。

方应看意识到她也有与他相同的奇遇,得知不该流于此世的消息,而所作所为,桩桩件件,竟是与他逆势而行。

遇到同类人是件很矛盾的事。

一个本地人,猝然得闻天机,得有多惶恐,多难自处,仿佛瞎子被强迫睁眼面对强光?方应看在意识到季卷是他同类时,首先生出的竟是一丝吾道不孤的感慨,似乎正因有季卷的存在,才使他不至于独自品味身怀密宝的寂寞。

但转瞬他就生出杀机。一个知晓未来的人可以从中谋取多少利益?正因他知道,所以他恐惧。他必得杀死季卷不可。

季卷是个非常心急的人。他相当理解,如果靖康之变近在咫尺,有意报国的人必会心急,因此这就成为她的第一个弱点——她必会选择趁势出兵。

季卷还是个相当重情的人。也只有重情重义的人才会明知事不可为非要强求,因此这就成为她的第二个弱点——她会保护所有能够保护的朋友。

季卷原本还有第三个弱点。可惜花无错这个废物没能把苏梦枕做成他的人质,让苏梦枕依然能在他面前蹦跶,竟与季卷扮演一对佳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