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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点起楼内兄弟。我养病期间六分半堂欠的债,该让他们现在归还了。”

他将两张火器的图纸掖入前襟,又按住胸口猛地咳了几声,拿帕子拭去嘴角暗色血渍,大踏步走出蛰居已久的象牙塔。

时任中书侍郎的王黼守丧期满,迁居至昭德坊,又凭权势将邻居一家逼走,一府之地广阔,修葺豪奢,金碧相辉,令路人不敢目视。

王黼正从一片金碧辉煌中迎出,金发金眼,连人也是豪奢态,唯有身上穿的是班衣道袍。自去年赵佶自立为教主道君皇帝后,朝中以献媚晋升的官员纷纷做出虔敬慕道姿态,王黼即使居于如此逾矩的富贵乡中,也依旧是虔诚的道士打扮。他迎上前来,笑道:“杨总管说苏楼主病重,我倒担心许久,特在道君前替楼主摆了供奉,圣君有灵,果叫苏楼主痊愈了。”

苏梦枕笑容可掬,拱手道:“侍郎有心。”心里在想什麽不提,他面上不露半点,踏前一步:“苏某人得两件奇物,特来邀侍郎一赏。”

王黼惊奇瞧他,似乎没想到这个近来势头正盛的苏楼主竟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语气还是亲善的,温文笑问:“哦?何等奇物?”

于是苏梦枕自胸口拿出那两张季卷拿着墨规连夜绘制的图纸。一者长杆粗托,正是改良后的明代火铳,一者腹大口小,威风凛凛,岂不正是佛朗机炮?

王黼接过图纸,看得不明所以。他是正统进士出身,只学经义、时务,更精于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对这实务实在一无所知。苏梦枕咳嗽几声,缓缓道:“上个月‘小雷门’门主雷卷抢夺江南霹雳堂堂主之位,靠的便是这两物。细长者名为‘火铳’,粗重者名为‘火炮’,均是以硝石火药催动,一击如雷霆贯耳,催击城池,易如反掌。”

王黼眼睛一亮:“苏楼主,若你说是真,这岂不是绝佳的攻城拔寨之物?”

苏梦枕噙笑道:“侍郎果然远见。”

王黼于是立即意识到这两物的价值,虽看不明白,依然翻来覆去地钻研两张图纸,喜形于色,随口问:“这两者应当是小雷门的不传之秘,苏楼主又是如何得到的?”

苏梦枕淡淡道:“青田帮少帮主季卷,在江南亦有驻地,当日霹雳门内战,她亦在旁目睹。”

王黼竭力回忆一番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倏尔大笑:“原来是季冷帮主之女,我倒听过些她的传闻。殚精竭虑,将得手的珍贵之物癡癡送予楼主,当真是情根深种啊。”

苏梦枕面不改色,淡定“唔”了一声。

第44章 报喜鸟

王黼没在意他的态度,毕竟他在朝中势力不算最大,更不如蔡京蓄养江湖人、童贯手握重兵,他只一介光杆,全靠舌灿莲花换来如今地位,对金风细雨楼尝试拉拢也仅是潜做尝试,未曾想苏梦枕这一见面便给他送如此大礼。

他当然是不在乎什麽攻城略地,什麽战事的。但是官家在乎!官家虽一心慕道,却怎麽会不慕唐宗宋祖,创不世伟业,留万人称颂?若这两样奇物真有其能……那麽他与白日飞升,又有什麽区别?

王黼想着,忽然色变,问:“苏楼主可向我交底,这两张图纸,是否有他人过目?”

苏梦枕掩唇咳嗽,身形摇晃,脸色更为苍白。他拭去嘴角血迹,苦笑:“苏某得此图纸后,始终卧病在床,也知此物珍贵,昏沉间,未让任何人近身。今日有了精神,便直入侍郎府中。”

他顿一顿,又道:“但我听闻早在前月战罢,六分半堂内部已有霹雳堂内应偷出此两物,暗送入京。”他很疑惑地低声自语:“只是京内如今并无相关消息流传?”

王黼脸色一变再变。他默思良久,心中已有决议,依然对苏梦枕亲切地笑:“苏楼主待黼心意,黼已知悉。这些日‘六分半堂’趁楼主抱病,趁火打劫,侵占不少风雨楼业务,黼定要替楼主主持公道,叫那老匹夫把吃进去的,统统吐回来!”

苏梦枕在心里唾一声。他放出去那些地盘是因金风细雨楼如今体量并不易消化,兼之与雷损平息争端的默契,哪需要王黼替他发什麽声?想拿这点蝇头小利吞下两张图纸的巨大好处,这人虽未鹊起,竟比蔡京还要贪婪三分。他想着,仍是笑容满面道:“多谢侍郎好意,不过苏某另有所求。”

他上前与王黼喁喁私语,在王黼勉强的应答中笑了,这回笑得比刚才要真心得多。他笑拱手:“那便静候侍郎佳音。”

苏梦枕快步走了,简直像嫌弃这奢靡地有臭气,唯恐沾染衣襟一样。

王黼仍在欣赏那两张图纸,看着看着,图纸上忽而出现傅宗书、蔡京两张令人憎恶的面孔,使他悚然从封狼居胥的美梦中惊醒。他合上纸,细忖:六分半堂得了这两样奇物,自不可能暗藏于室。雷损在朝中依仗,自是蔡京,那麽这火器,是否已递到了蔡京眼前?以蔡京讨好官家的奴颜,他绝不可能将此私藏的。那为何直到苏梦枕病愈,他也没在朝中听到任何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