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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大概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毕竟我已经没什麽遗憾了。”他微笑,却刻意避开我的目光,伸长手臂去挑了挑灯芯,将烛火拨得更亮,“如你所见,唐家现在需要我:奶奶年事已高、身体抱恙,妹妹年龄尚小、仍需庇护,家中就剩我一个能扛大梁,我必然要回来。虽然我名义上已成了死人,但没关系,办法多得很,瞒得过埃克斯就好。”

“跟我聊聊你的未来吧。”

“我?”唐晓翼意外地看我一眼,像很惊讶我竟会好奇“他的未来”,“可能是全球各地到处飞、打理唐家産业吧?这麽一想,其实和我在浮空城的工作没有区别:我之前就经常出外勤嘛。”

“不过,其中还是有好处的:我变得更自由了。在工作之余,还可以抽出閑暇去做些我真正爱做的事。”唐晓翼托腮,貌似期待,“我还是喜欢做自由冒险家,不用带着任务去探索未知,全为了爱好和兴趣而行动,这才是‘冒险’的真谛嘛。”

“那你呢?”他话锋一转,对準了我,“跟我聊聊你的未来吧。”

这个问题令我沉默,因为我一时也不能确定,“我的未来”该是什麽模样。最后我还是说:“也许还是回去浮空城、继续我的双面人生吧。一边做世界冒险协会的后勤部工作人员,一边做鬼影迷蹤的文职人员,拿双份工资,当双倍牛马。生活中总归还是有值得期待的部分的吧!比如偶尔打打「○天堂全明星大○斗onle」之类的。”

此时或许该微笑。我便笑着说:“你以后得閑了,可要记得和我联机组队打游戏啊。上回团建时,我们一起组队,那叫一个大杀四方。”

唐晓翼摇了摇头。

“在我面前,不必讲究‘何时微笑’的。”他说,“我知道你现在并不想笑。你很难过。但你为什麽难过?”

“为什麽难过?”重複他的问题,在迷惘的潮水褪去后,立即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近似于被迫赤丨裸的羞丨耻感。

可我明知现在应当强压下这股羞丨耻感、努力表达明白。于是抓紧了衣角,尽量让自己镇定点、平静点,好把剩余的话说清楚:“因为我一旦想到以后我们很难再见上一面,我就倍感难过。可我认为这是不应该出现的情感。”

我说下去:“对我来说,我们仅仅是‘死对头’,或者‘同事’。如果你在我的生命中消失,我该感到快乐,再不济也该是无感。总之,怎麽样都不可能是‘难过’。”

“你的问题太多,我和你恐怕都无法给出恰如其分的答案,不如就暂且搁置。”唐晓翼叹气,起身来到我身畔,挡去大半光明,使我笼罩在昏暗当中。我擡头望去,他正垂首看我,忽而擡手,指尖轻柔掠过我的颊侧,犹如触碰一朵被雨水打湿的梨花。

【12】

短短一个呼吸间,唐晓翼收回了手。

我慢了一拍,仍是朝后仰了仰身,刻意同他拉开距离。

他说:“现在很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回去休息吧。”

我自知再无理由和话题继续拖延,加上方才的谈话已经有些超出我的控制範围,当下便决定顺从他的提议,起身告辞。他送我到门前,我擡手示意他不必再出去,正要拿出手机来照明,忽然心念一动,转身将手电筒对準唐晓翼的眼睛。

——我本预想他会躲开。

岂料他全无反应,只是镇静地用双目迎接强光,甚至缓缓眨动眼皮,眼球却一动不动。

他问:“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明知故问。我收回手机,说一声“抱歉”,唐晓翼极自然地接话:“你是在礼尚往来,我懂的。”

他往我肩上轻拍一下:“回去吧,晚安。”

我走回我的厢房,一路上明知唐晓翼正在目送着我,却终究没敢回头。

如果用“强光直射眼睛”鑒定“变丨态”的方法确实科学有效,如果唐晓翼没有在故意扮戏骗我,那我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唐晓翼是“变丨态”。

无论怎麽想,他现在似乎没有欺骗我的必要,可他为什麽要向我坦诚他是“变丨态”?莫非其中还有什麽隐情?亦或者他只是不想瞒着我?

联系到他常挂在脸上的那副微笑,我越发地感觉不对劲。

从前,我单凭表情与举止判断出唐晓翼应当是个脾气不错、心肠不坏的人,可这个判断又是明显同他的其他表现相悖的:不管是在工作中和他的数度交锋,还是那一次在x镇,隔着车窗看见他动手揍人,种种细节皆在印证,唐晓翼绝非善茬儿。

在察觉这些怪异之处后,从前我并未深想,是因为我不关心他,全无继续深究的驱动力;但在今晚,和他把话说开、再结合那些蛛丝马迹,我竟感受到一阵浓郁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