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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忍不住去猜测,在明白那颗意欲索他性命的炸丨弹,正是由我签署调度时,唐晓翼又会作何感想。我不愿让这个问题烂在心底,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他用指尖规律地敲击着茶杯杯壁,唇角微弯,又露出那副我常见的微笑:“那时我只是在想:这下我们要共苦了。我被炸丨弹炸死,你受伤休病假,某种意义上也算一种殊途同归。”

唐晓翼轻声说:“和十年前太像了。只不过当年从容赴死的人是你,捡回一条命的人是我。”

他静默,又说:“十年前我还是太小了。如果我再长大一点,我一定不让你一个人去做那些事。”

“但我依然会让你带着妹妹走。她还太小了,她没法独自逃跑的,只能由你领着她走。”我说,“木已成舟,不必再作多余的假设。事实就是:即便历史重演,那个晚上逃出去的依然只会是你和她。”

唐晓翼摇摇头:“这些年,你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总归没什麽大变化。这就是你会说的话。”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所以我必须在这件事里死去,坐实你的胜利,也稳固埃克斯对你的信任。”唐晓翼像终于松了一口气,眉眼间流露出释然,“现在,你还是他最信任、最器重的下属,你在浮空城能过得很好。”

他忽然起身,手臂越过圆桌,指腹抚上我的额头。“忘了也好,那些痛苦的回忆的确没有记住的必要,虽然这份回忆中还有我,和妹妹。”唐晓翼垂眸看向我,“你只需要记住,十年前与十年后,你都亲手杀死了你的对手,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对于一个战士而言,这是至高荣誉。”

我却突然擡手,攥握住了他的手指。

“但是我说过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你。”

将那根手指从我额前挪下,慢慢地按在了桌面上。唐晓翼也顺着我的动作,重新坐了下来。

“我很早以前,就很讨厌雷欧、或者埃克斯。我讨厌他的自以为是。”我说,“为什麽要替我做决定?为什麽不听听我的意见?我是人,不是他的玩具。”

望着唐晓翼的眼睛,我一字一句道:“杀死你,不是我的荣誉,而是我的污点。我导致了无辜者的死亡,这本该教我一生都背负上罪恶感。但幸好你没有死,幸好你还能站在我面前、告诉我这些真相。”

似乎因我这番话,唐晓翼的瞳孔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掌也翻了过来,手指挤进我的指间,同我作出一个十指相扣的姿态。

随即,那抹笑弧又跃上他的唇畔。他好像……习惯了这样笑着说话:“你的道德感真是奇怪。为鬼影迷蹤工作,制定出无数个谋财害命、伤天害理的计划,因此而间接或直接丧生在你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你却会为‘杀死我’感到愧疚?阮世,这不像你。”

是啊,这很奇怪。我哑口无言。

我自问我从来都不是多麽高尚圣洁的人,在鬼影迷蹤工作多年,行事作风也比照着埃克斯,惯常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原以为我早已看淡生死与人命,却不想这副冷冰冰的心肠,竟会因死对头的身亡,痉挛出一阵作呕般的割裂感。

还是说,作为诞生在同一个实验室的实验体,我和唐晓翼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堪称“亲情”的纽带?即便我已经失去了记忆,这具躯壳仍会被他牵动?当死讯降临,它做出应激反应:即为悲伤、茫然,及“是我害死了他”的愧意。

我晃了晃脑袋,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

唐晓翼也不打算紧逼,手掌撤离开来,留我一人,掌心空落落地朝向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送客”的氛围,我却还不想走。缠绕在脑海里的思绪尚未厘清,仿佛只有待在这里、望着唐晓翼的身影,我的心情方能稍微安定。

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着我,是谁都好——如果唐欣没睡,我肯定会去找她。我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并拢五指握了个拳。阮世令书,你没有必要对自己说谎:你明明只想和唐晓翼见面。

彼时那份丢失的记忆、此刻这重紊乱的情绪,皆系于他,像我在波涛汹涌里,用缆绳竭力套住了这枚木桩。为了不被大海吞噬,我必须在此歇脚。

出于拖延时间的目的,我问:“那你以后怎麽办?”

他挑了挑眉:“你是在问我以后的打算吗?当然是去做我想做的事。”唐晓翼补充,“任何事。”

见我困惑地看着他,他进一步解释道:“在世界冒险协会上班,本来就只是权宜之计,我从没打算多待——说实话,当初决定舍弃自由冒险家的身份、入职浮空城,是因为你。当我发现你正在浮空城上班,我就知道我必须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