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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我有些哑然:“令书”这个名字的确是埃克斯为我起的,只是不知道,它竟还包含着这一重意思。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客房区域。埃克斯用手一指:“喏,那间就是你的卧房。我看唐家倒是待你很好,给你安排了一间朝阳的屋子,通风光照都很不错。”

我问:“需要我和你换吗?”

“那倒不用了,毕竟这是唐家对‘你’的好。”埃克斯刻意把“你”字咬得很重,“我要是鸠占鹊巢,只怕死人魂兮归来找我索命。”

这番话令我联想到在大门时,唐雪同我说的那声“对不起”。我连忙叫住正欲离开的埃克斯,把唐雪和她的话告诉了他:“——所以她为什麽要对我说‘对不起’?”

“可能因为负责远东实验室的那对华裔夫妻,正是她的儿子和儿媳吧。”埃克斯轻飘飘道,“你是本不该出生在世上的孩子,在降生后亦承担了太多本无必要的痛楚,于情理、于法律,小雪都会对你心怀愧疚。”

他擡擡下巴,表露出对“唐雪”这位老朋友的了解,及一丝意味不明的轻蔑:“阮世,虽然我们间的关系已远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但在这件事上,还是对我多一些信赖吧:我消除了你十二岁以前的记忆,对你来说绝对是好事一桩。”

“十二岁的我可能真会感谢你,但现在我二十二岁了,我认为我已经有直面真相的承受能力了。”我说,“所以,亲爱的雷欧会长,能否请您告诉我:我该去哪里寻找我的记忆?”

埃克斯望着我,好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用‘巴别塔’系统就可以办到。你不是已经尝试过一次了吗?只是那时你还不知道那就是你的记忆。”

他说:“‘巴别塔’系统的运转原理,就是提取人的记忆或梦境后,生成那人想要的东西。同理,它也可以用来唤醒那些已被封闭的记忆。”

“只是阮世,我恳求你不要去唤醒它们。”埃克斯认真地说,“那些记忆于你而言,称不上‘真相’,更称不上‘礼物’……那只是一场又一场好似无法醒来的噩梦。不过幸好,你足够强大,你亲手打破了它们。”

身体回到了房间,我的思绪却还停泊在方才与埃克斯的对话里。

坦白地说,在从他口中得知实验体的存在后,我便开始怀疑我是否便是实验体之一:幸好这个怀疑随后便被埃克斯坐实。

我并不意外,甚至感到“茅塞顿开”: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好奇我身上的那些伤痕究竟来源于何处,而今终于得到了解答。

房间不大,五髒俱全,起居室、洗手间、卧房一应俱全。走进浴室,面对着半身镜,我将上衣褪下,从镜中窥见臂间、后背上斑驳纵横的多处疤痕。

时光荏苒,既让我长高,也令它们痊愈,只可惜伤得太深太重,伤口处组织增生,最终还是在我身上结出一棵嶙峋的树,将同我相伴一生。

凭眼力,我能推测出造成这些伤口的该是哪些器具:脊柱上对称分布的双排圆形伤疤也许出自手术用的钢钉,后胸心口处的近圆形伤疤也许出自子丨弹,自左肩贯穿至肋骨的长条状伤疤也许出自砍刀……或许是为了测试我的“质量”,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选择用不同的武器来伤害我,以观察伤口形态、愈合速度。

埃克斯说我曾“承担了太多本无必要的痛楚”,这些早已长全的伤疤就是“痛楚”的遗産。

穿好上衣,我深深呼吸。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童。面对那些伤害我的工作人员,“我”该有多恐惧、有多害怕?在那间四壁无窗的封闭房间里,度过的每分每秒皆使我担惊受怕、疑神疑鬼。也许我用那本搁在抽屉里的笔记本写日记,把注意力分散掉,日子才不至于过得太煎熬。

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光中,有一桩可供分神、宣洩情绪的活动,总归是有益于心理健康的。

尽管我不再信任如今的埃克斯,但至少在远东实验室这件事上,我愿意相信他没有向我说谎,至多有所隐瞒:他没有告诉我,另外两个实验体现今身在何处,当初的我又是如何“亲手打破这场噩梦”的。

衆多谜团堆砌在谈话的间隙,亟待开解,我也明知不可能再从埃克斯口中撬出话来,他已表达得极为明确:之后的路,可就要你独自去探索了啊。

【06】

隔天我起来时,日已上三竿。

院子里的女侍提醒我可以去临近的那栋二层小楼用餐。我沿着她指的小径走到尽头,的确看到一栋榫卯结构的二层小楼,进入门内,方觉别有洞天:虽说外形极尽古色古香,小楼内部装潢却相当现代化,粉白墙面瓷砖地面,天花板中央一盏巨大主灯,遥遥照应地板上一方长桌,将桌上多样菜色衬托得诱人无比,引人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