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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有些茫然:上次我来测试时,进入的分明是一处酒店。酒店里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笑容可掬的侍者们询问我需要什麽,并作出保证:在这里,您的一切愿望都将成真。

那的确是一段十分美妙的旅程——不管我在脑海中想象出我要什麽,侍者们都会立刻捧出来递给我,甚至于我想要酒店大堂里出现一头大象,几秒钟后它便轰然落地。只可惜测试时间太短,我还没有玩够,便被现实世界的工作人员强制退出。

我本以为,这次测试应当会比上次更加妙趣横生,至少我的测试时长应当延长。但就现在来看,项目组似乎删除了上回的酒店地图,换成了这张小房间地图……?

刚载入系统的这几分钟里,我很谨慎,没有四处走动。直到鬼影迷蹤成员的声音在我大脑中响起:“阮世?阮世?听得见我吗?”

不必张嘴,在“巴别塔”系统中,我只需于大脑里作答:“听得见。你们是换测试场地了吗?怎麽这次地图不是那家酒店了?”

她有点困惑:“……你不在‘巴别塔’酒店?真奇怪,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向她描述了一番我身处的环境,她听罢后若有所思:“感谢你,让我们又发现了一个bug……你稍微等一下吧,我试试能不能手动修正系统,调好后你就能回到酒店了。”

在她纠错的空隙,我提问道:“所以我现在究竟是在哪里?为了意外情况而準备的安全屋吗?”

在虚拟空间,什麽都可能成真。为避免进入虚拟空间的人被突如其来的bug“吃掉”,开发者往往会在系统的底层逻辑之上,设置一间保险用的安全屋。一旦人们在虚拟空间中遇险,系统便会将他们强制传送到这间安全屋里,以防止人们的意识被空间吞没、甚至迷失在虚拟当中。

熟读“巴别塔”系统说明书的我,自然而然地认为,我应当是遇上了bug,然后被系统紧急传送进安全屋了。

“嗯……很抱歉,根据你的描述,你并不在安全屋里。”鬼影迷蹤成员说,“在没有强制跳转至酒店情景时,系统会根据使用者的记忆,複原使用者曾长期居住过的某个地方。你对这个房间没有印象吗?”

我没有立刻回複她,因为我先回忆了几分钟,确认我对这个房间全无印象,但我不能排除“我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的可能:我没有幼年时期的记忆。

说是“幼年”,精準到岁数,大概是五岁到十二岁。我没有这七年间的记忆,有关这段时间的人生经历,都是我在十二岁遇见雷欧·忒修斯后,他为我补全的。

起初,十二岁的我对他深信不疑。但孩子总要长大,原本坚定的信仰,也会随着时日与阅历的增长而逐渐动摇。雷欧·忒修斯于我而言,便是这样的存在。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由“引领前路的慈父”渐渐降格至“可以信赖的友人”,到了现在,则完全沦为了“不想见到的上司”。其中因果,大概我和他都有错,而我认为他错得更多:说到底,如果他没有对我满口谎言、没有对我背信弃义,我也不至于在心中默默把他降级至此。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如今,我与埃克斯(雷欧·忒修斯),的确仅仅是最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最多最多,我们可能会比寻常的上下级,多一些可供閑聊的私人话题。

基于对雷欧·忒修斯的了解,我认为,他讲给我听的、我那十二岁以前的经历,其真实性上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但这些年来,我也没有想过要去探寻真相。

人们通常会将幼年时期的记忆如收集贝壳般珍藏于大脑当中,盖因那时总是无忧无虑的、放肆疯玩的,是人生中一段不可複现的美好经历;而我却选择把我的幼年抛弃,这一行为本身就能说明问题:这意味着我想要逃离那七年。

既然那些被我丢掉的记忆,并非值得留恋的碎片,那我也没有必要否定我的努力,转而重走一遍使我痛苦的路程。

鬼影迷蹤成员迟迟没有出声,我猜她还在同bug搏斗,便耐心等待她凯旋。打量着这处房间,一个念头钻了出来:这里不像是给“孩子”居住的地方。

原因无他:这间房间的陈设与布局实在太过简陋,连窗户都无,整个空间显得十分压抑;而且,明明居住者是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童,为什麽房间里没有一样同居住者的年龄相匹配的物件?漫画书、珠算本、玩具……这些常见于儿童房的物品,皆未现身于此。

意识到这一点后,好奇心应景地冒出了苗头。基于“不伤害自己”的原则,我把这个房间当成某个解谜游戏的场景,而作为玩家的我,需要在场景中寻找线索、推进剧情——说服自己以后,我便翻找起来,希冀着能在哪里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好让我一窥“我的过去”。